她坐在檐前,微微的雨丝飘摇下来,多半聚在她脸庞的皱纹上头。她一点也不理会,尽管收拾她的筐子。
在她的筐子里有很美丽的零剪绸缎,也有很粗陋的麻头、布尾。她从没有理会雨丝在她头、面、身体之上乱扑,只提防着筐里那些好看的材料沾湿了。
那边来了两个小弟兄。也许他们是从学校回来。小弟弟管她叫做“衣服的外科医生”;现在见她坐在檐前,就叫了一声。
她抬起头来,望着这两个孩子笑了一笑。那脸上的皱纹虽皱得更厉害,然而生的痛苦可以从那里挤出许多,更能表明她是一个享乐天年的老婆子。
小弟弟说:“医生,你只用筐里的材料在别人的衣服上,怎么自己的衣服却不管了?你看你肩脖补的那一块又该掉下来了。”
老婆子摸一摸自己的肩脖,果然随手取下一块小方布来。她笑着对小弟弟说:“你的眼睛实在精明!我这块原没有用线缝住;因为早晨忙着要出来,只用浆子暂时糊着,盼望晚上回去弥补;不提防雨丝替我揭起来了!……这揭得也不错。我,既如你所说,是一个衣服的外科医生,那么,我是不怕自己的衣服害病的。”
她仍是整理筐里的零剪绸缎,没理会雨丝零落在她身上。
哥哥说:“我看爸爸的手册里夹着许多的零剪文件;他也是像你一样:不时地翻来翻去。他……”
弟弟插嘴说:“他也是另一样的外科医生。”
老婆子把眼光射在他们身上,说:“哥儿们,你们说得对了。你们的爸爸爱惜小册里的零碎文件,也和我爱惜筐里的零剪绸缎一般。他凑合多少地方的好意思,等用得着时,就把他们编连起来,成为一种新的理解。所不同的,就是他用的是头脑,我用的只是指头便了。你们叫他做……”
说到这里,父亲从里面出来,问起事由,便点头说:“老婆子,你的话很中肯哟。我们所为,原就和你一样,东搜西罗,无非是些绸头、布尾,只配用来补补破衲袄罢了。”
父亲说完,就下了石阶,要在微雨中到葡萄园里,看看他的葡萄长芽了没有。这里孩子们还和老婆子争论着要号他们的爸爸做什么样的医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