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十九日 为弘辨师诞日,设面甚洁白。平午,浴于大池。余先以久涉瘴地,头面四肢俱发疹块,累累丛肤理间,左耳左足,时时有蠕动状。半月前以为虱也,索之无有。至是知为风,而苦于无药。兹汤池水深,俱煎以药草,乃久浸而薰蒸之,汗出如雨。此治风妙法,忽幸而值之,知疾有瘳机矣。下午,艮一、兰宗来。体师更以所录山中诸刹碑文相示,且谋为余作揭转报丽江。诸碑乃丽江公先命之录者。
二十九日 是弘辨禅师的生日,摆出的面食十分洁白。正午,在大池中洗澡。我先前由于长期跋涉在瘴疠之地,头脸四肢全引发了块状的疹子,密密麻麻丛聚在皮肤纹理之间,左耳左脚,时时有蠕动的症状。半月前以为是生了虱子,找来又没有。到此时心知是中风,但苦于无药。这个热水池水很深,全是用药草烧煮的,于是长时间浸泡在水中薰蒸,汗出如雨。这是治中风的妙法,忽然间幸好遇上了它,知道疾病有痊愈的机会了。下午,艮一、兰宗来到。体极禅师再拿出他所抄录的山中诸寺的碑文给我观看,并且计划为我写揭帖转报丽江府。各寺的碑文是丽江木公事先命令他抄录的。
九月初一日 在悉檀。上午,与兰宗、艮一观菊南楼,下午别去。
九月初一日 在悉檀寺。上午,与兰宗、艮一在南楼观赏菊花,下午他们告别去了。
初二日 在悉檀,作记北楼。是日体极使人报丽江府。
初二日 在悉檀寺,在北楼写日记。这一天体极派人去报告丽江府。
初三日、初四日 作记北楼。
初三日、初四日 在北楼写日记。
初五日 雨浃日。买土参洗而烘之。
初五日 雨下了一整天。买土参来洗澡烘蒸身体。
初六日、初七日 浃日夜雨不休。是日体极邀坐南楼,设茶饼饭。出朱按君泰贞、谢抚台有仁所书诗卷,并本山大力、本无、野愚所存诗跋,程二游名还,省人。初游金陵,永昌王会图诬其骗银,钱中丞逮之狱而尽其家。云南守许学道康怜其才,私释之,避入山中。今居片角,在摩尼东三十里。诗画图章,章他山、陈浑之、恒之诗翰,相玩半日。
初六日、初七日 都是日夜雨不止。这天体极邀请我去南楼坐谈,摆设了茶水饼子米饭。拿出巡按朱大人朱泰贞、巡抚谢大人谢有仁所写的诗卷,连同本山大力、本无、野愚所保存的诗跋,程二游名叫还,省城人。当初游学金陵,永昌人王会图诬告他骗银子,钱中丞把他逮捕入狱并抄没了他的家产。云南署理学道许康怜爱他的才能,私下释放了他,逃入山中躲避。今天住在片角,在摩尼山东面三十里。诗画图章,章他山、陈浑之、陈恒之的诗文,互相玩赏了半天。
初八日 雨霁,作记北楼。体极以本无随笔诗稿示。
初八日 雨后晴开,在北楼写日记。体极拿本无的随笔诗稿来给我看。
初九 日霁甚。晨饭,余欲往大理取所寄衣囊,并了苍山、洱海未了之兴。体极来留曰:“已着使特往丽江。若去而丽江使人来,是诳之也。”余以即来辞。体极曰:“宁俟其信至而后去。”余从之,遂同和光师穷大觉来龙。
初九日 十分晴朗。早晨吃饭,我想去大理取回寄存的衣服行李,并了却苍山、洱海未了的兴致。体极来挽留说:“已派使者特意前往丽江。如果离开后丽江派人来,这是欺骗他了。”我用马上回来的话来答复他。体极说:“宁可等木公的信使到后再去。”我听从了他,于是同和光禅师去穷究大觉寺山势的来龙去脉。
从寺西一里,渡兰那寺东南下水,过迎祥、石钟、西竺、龙华,其南临中谿,即万寿寺也,俱不入。西北约二里,入大觉,访遍周。遍周闲居片角庄,月终乃归。遂出,过锁水阁,于是从桥西上,共一里至寂光东麓。仍东过涧,从涧东蹑大觉后大脊北向上。一里余,登其中冈,东望即兰那寺峡,西望即水月庵后上烟霞室峡也。又上里余,再登一冈。其冈西临盘峡,西北有瀑布悬崖而下,其上静庐临之,即旃檀林也。东突一冈,横抱为兰陀后脊,冈后分峡东下,即狮子林前坠之壑也。于是岐分岭头:其东南来者,乃兰那寺西上之道;东北去者,为狮林道;西北盘崖而上者,为旃檀岭也;其西南来者,即余从大觉来道也。始辨是脊,从其上望台连耸三小峰南下,脊两旁西坠者,南下为瀑布而出锁水阁桥;东坠者,南下合狮林诸水而出兰那寺东。是东下之源,即中支与东支分界之始,不可不辨也。余时欲东至狮林,而忽见瀑布垂绡,乃昔登鸡山所未曾见,姑先西北上。于是愈上愈峻,路愈狭,曲折作“之”字而北者二里,乃西盘望台南嘴。此脊下度为大觉正脊,而东折其尾,为龙华、西竺、石钟、迎祥诸寺,又东横于大龙潭南,为悉檀前案,而尽于其下。此脊当鸡山之中,其脉正而雄,望台初涌处,连贯三珠,故其下当结大觉,为一山首刹,其垂端之石钟,亦为开山第一古迹焉。然有欲以此山作一支者,如是则塔基即不得为前三距之一,而以此支代之。但此支实短而中缩,西之大士阁,东之塔院,实交峙于前,与西支之传衣寺岭鼎足前列。故论支当以寂光前引之冈为中,塔基上拥之脊为东,而此脉之中缩者不与;论刹当以大觉中悬为首,而西之寂光,乃其辅翼,东之悉檀,另主东盟,而此寺之环拱者独尊。故支为中条附庸,而寺为中条冠冕,此寺为中条重,而中条不能重寺也。嘴之西有乱砾垂峡,由此北盘峡上,路出旃檀岭之上,为罗汉壁道;由此度峡西下,为旃檀中静室道,而瀑布则层悬其下,反不能见焉。
从寺西走一里,渡过兰那寺向东南下流的涧水,经过迎祥寺、石钟寺、西竺寺、龙华寺,那南面下临中谿读书处的,就是万寿寺了,都没有进去。向西北约走二里,进入大觉寺,拜访遍周。遍周闲居在片角庄,月底才归来。于是出寺来,走过锁水阁,于是从桥西上走,共一里来到寂光寺的东麓。仍向东过了山涧,从山涧东面踏着大觉寺后面的大山脊向北上登。一里多,登上它中间的山冈,望东边就是兰那寺的峡谷,望西面就是水月庵后上方烟霞室的峡谷。又上走一里多,再登上一座山冈。这座山冈西边面临盘绕的峡谷,西北有瀑布悬垂在山崖上,瀑布上边坐落着一处静室,这里就是旃檀林了。向东突的一座山冈,横抱为兰陀寺后面的山脊,山冈后面分出峡谷往东下延,那就是狮子林前方下坠的壑谷。在这里岭头分出岔道:那从东南来的,是兰那寺向西上走的路;往东北去的,是去狮子林的路;向西北盘绕山崖上登的,是去旃檀岭;那从西南来的,就是我从大觉寺来的路了。这才辨清这条山脊,从它上面的望台一连耸起三座小蜂向南下垂,山脊两旁往西下坠的,向南下流成为瀑布而后流出锁水阁桥;往东下坠的,向南下流汇合狮子林诸处的水后流到兰那寺东边。这是向东下流的水源,即是中间的支峰与东面的支峰分界的起点,不可不辨。我此时想往东到狮子林去,可忽然望见瀑布似白绸垂挂,是从前登鸡足山时所未曾见过的,姑且先向西北上走。从这里越上去越陡峻,路越窄,曲曲折折作出“之”字形往北走二里,就向西绕过望台南边的山嘴。此脊下延为大觉寺的正脊,而后向东掉转它的尾部,成为龙华寺、西竺寺、石钟寺、迎祥寺诸处寺院,又往东横在大龙潭南边,成为悉檀寺前方的案山,然后在它下方到了尽头。此脊正当鸡足山的中心,它的山脉又正又雄伟,望台刚出现之处,如连贯的三颗珠子,所以它的下方应当盘结着大觉寺,是全山首要的佛寺,它下垂处前端的石钟寺,也是开山时的第一古迹。不过有人想把此山算作一条支脉,如此那塔基就不能作为前山鸡爪的三个脚趾之一,却用此处支峰来代替它;但是此条支峰实际上很短而且缩在中央,西面的大士阁,东面的塔院,实际上交相耸峙在前方,与西面支峰的传衣寺岭鼎足样排列在前方。故而论支峰应当把寂光寺前方延伸的山冈看做中间的支峰,塔基上方拥围的山脊是东边的支峰,但此处缩在中间的山脉不参加进来;论寺院应当把悬在中央的大觉寺作为首位,而西边的寂光寺,是它辅佐的羽翼,东面的悉檀寺,另外成为东边的盟主,而此寺环绕拱卫之处独自占有尊贵的地位。所以支峰是中间支脉的附庸,可寺院是中间支脉的佼佼者,这是因为寺院在中脉增强了中脉的地位,而中脉不能增强寺院的地位。山嘴的西边有满是乱石块下垂的峡谷,由此向北绕到峡上,路通到旃檀岭之上,是去罗汉壁的路;由此越过峡谷向西下走,是去旃檀林中静室的路,可瀑布却层层悬在它的下方,反而不能见到了。
乃再度峡西崖,随之南下。一里,转东岐,得一新辟小室。问瀑布何在?其僧朴而好事,曰:“此间有三瀑:东箐者,最上而小;西峡者,中悬而长;下坞者,水大而短。惟中悬为第一胜,此时最可观,而春冬则无有,此所以昔时不闻也。”老僧牵衣留待瀹茗,余急于观瀑,僧乃前为导。西下峻级半里,越级湾之西,有小水垂崖前坠为壑,而路由其上,南盘而下。又半里,即见壑东危崖盘耸,其上一瀑垂空倒峡,飞喷迢遥,下及壑底,高百余丈,摇岚曳石,浮动烟云。虽其势小于玉龙阁前峡口瀑,而峡口内嵌于两崖之胁,观者不能对峡直眺,而旁觑倒瞰,不能竟其全体;此瀑高飞于穹崖之首,观者隔峡平揖,而自颡及趾,靡有所遗。故其跌宕之势,飘摇之形,宛转若有余,腾跃若不及,为粉碎于空虚,为贯珠于掌上,舞霓裳而骨节皆灵,掩鲛绡而丰神独迥,不由此几失山中第一胜矣!
于是再越到峡西的山崖上,顺山崖往南下走。一里,转上东边的岔道,找到一处新开辟的小室。打听瀑布在哪里?那和尚朴实好事,说:“这一带有三个瀑布,东边山箐中的,在最上方但水小;西边峡中的,悬在中央但水长;下面山坞中的,水大但最短。唯有悬在中央的是第一胜景,此时最值得观赏,到春冬两季便没有水,这就是您为什么昔日没有听说的原因了。”老和尚拉着我的衣服挽留我等待沏茶,我急于去观看瀑布,和尚便在前边为我领路。向西下走陡峻的石阶半里,沿石阶越到山湾的西边,有小溪垂在山崖前下坠成为壑谷,而路径由它上边向南盘绕而下。又走半里,马上望见壑谷东面危崖弯曲上耸,危崖上一条瀑布垂空倒入峡中,远远地飞溅喷泻,下达壑谷底,高百多丈,山风飘飘,石崖朦胧,烟云浮动。水势虽然小于玉龙阁前边峡口的瀑布,但峡口向内嵌在两面山崖的侧旁,观看的人不能面对山峡直视,而要在旁边斜视倒着下瞰,不能完整看到它的全貌;这个瀑布高高飞泻在穹隆的山崖头上,观看的人隔着峡谷平视作揖,而且从顶到脚,没有遗漏。所以它那跌宕的气势,飘摇的形态,弯弯转转好似有余,腾跃的气势好像不够,是散碎在虚空中的粉沫,是在掌上的串珠,彩虹般的裙裳在飘舞;而山石间充满灵气,遮掩着鲛人织成的丝绢而丰姿神韵独特迥异,不经由此地几乎错失山中的第一胜景了!
由对峡再盘西嘴,入野和静室。门内有室三楹甚爽,两旁夹室亦幽洁。其门东南向,以九重崖为龙,即以本支旃檀岭为虎,其前近山皆伏;而远者又以宾川东山并梁王山为龙虎,中央益开展无前,直抵小云南东水盘诸岭焉。盖鸡山诸刹及静室俱南向,以东西二支为龙虎,而西支之南,有木香坪山最高而前巩,亦为虎翼,故藉之为胜者此,视之为崇者亦此;独此室之向,不与众同,而此山亦伏而不见,他处不能也。野和为克新之徒,尚居寂光,以其徒知空居此。年少而文,为诗虽未工,而志甚切,以其师叔见晓寄诗相示,并己稿请正,且具餐焉。见晓名读彻,一号苍雪,去山二十年,在余乡中峰,为文湛持所推许,诗翰俱清雅。问克新向所居精舍,尚在西一里,而克新亦在寂光。乃不西,复从瀑布上,东盘望台之南。二里余,从其东胁见一静室,其僧为一宗,已狮林西境矣。室之东,有水喷小峡中,南下涉之。又东即体极静室,其上为标月静室。其峡中所喷小水,即下为兰那东涧者,此其源头也。其山去大脊已不甚遥,而崖间无道,道由望台可上,至是已越中支之顶而御东支矣。
由对面的峡上再绕过西边的山嘴,进入野和的静室。门内有三间屋子十分清爽,两旁相夹的屋子也幽静整洁。静室的门朝向东南,把九重崖作为龙,就把此处支脉的旃檀岭作为虎,它前方近处的山全都低伏着;而远山又把宾川的东山及梁王山作为龙虎,中央益加开阔平展,前方没有障碍,直达小云南驿东面的水盘岭诸山。大体上鸡足山诸寺院及静室全是向南,以东西两条支脉作为龙虎,而西面支脉的南边,有木香坪山最高而且向前环绕,也是虎翼,所以借此成为胜地的原因是这一点,把它视为崇山峻岭的也是这一点;独有此处静室的坐向,与诸寺不同,而且此山也隐伏着看不见,其他地方不可能这样。野和是克新的徒弟,还住在寂光寺,让他徒弟知空住在此处。知空年轻文雅,作的诗虽不工整,但兴趣十分大,把他师叔见晓寄赠的诗拿给我看,连同他自己的诗稿请我指正,并且准备了饭食。见晓法名叫读彻,另一个法号叫苍雪,离山二十年,在我家乡的中峰,被文湛持所推重,诗文都清雅。询问克新从前居住的寺院,还在西边一里,但克新也在寂光寺。于是不向西走,再从瀑布上方,向东绕到望台之南。二里多,从望台的东侧见到一处静室,那僧人是一宗,知已到了狮子林的西境了。静室之东,有水喷泻在小峡中,往南下涉水流。又向东就是体极的静室,它上方是标月的静室。那峡中喷泻的小溪,就是下流成为兰那寺东边山涧的溪水,这里是它的源头。这里的山距大山脊已不十分远,可山崖间无路,道路可由望台上走,到了此地已越过中间支峰的峰顶而迎接东面的支峰了。
由此而东半里,入白云静室,是为念佛堂。白云不在。观其灵泉,不出于峡而出于脊,不出崖外而出崖中,不出于穴孔而出于穴顶,其悬也,似有所从来而不见,其坠也,曾不假灌输而不竭,有是哉,佛教之神也于是乎征矣。何前不遽出,而必待结庐之后,何后不中止,而独擅诸源之先,谓之非“功德水”可乎?较之万佛阁岩下之潴穴,霄壤异矣。又东一里,入野愚静室,是为大静室。浃谈半晌。西南下一里,饭于影空静室。与别已半载,一见把臂,乃饭而去。从其西峡下半里,至兰宗静室。盖狮林中脊,自念佛堂中垂而下,中为影空,下为兰宗两静室,而中突一岩间之,一踞岩端,一倚岩脚,两崖俱坠峡环之。岩峙东西峡中,南拥如屏。东屏之上,有水上坠,洒空而下,罩于嵌壁之外,是为水帘。西屏之侧,有色旁映,傅粉成金,焕乎层崖之上,是为翠壁。水帘之下,树皆偃侧,有斜骞如翅,有横卧如虬,更有侧体而横生者。众支皆圆,而此独扁;众材皆奋,而此独横,亦一奇也。
由此往东走半里,进入白云的静室,这里是念佛堂。白云不在。观看这里的灵泉,不从峡中流出却从山脊上流出,不从山崖外边流出去却在石崖中涌出,不从孔洞中流出却从洞穴顶部溢出,泉水高悬,似应有流来的地方却不见,水流下坠,从不必借助于灌注输运但不会枯竭,有这样的泉水啊,佛教的神异在这里得到证实了。为何从前就不流出来,却必定要等到建了寺庵之后,为何后来不中止,而独擅诸处水源的先河,说它不是“功德水”行吗?把它与万佛阁岩石下的积水洞穴比较,天地之别了。又向东一里,进入野愚的静室,这是大静室。深谈了半晌。往西南下走一里,在影空的静室吃饭。与他相别已半年,一见面互相握住手臂,于是吃饭后离开。从它的西峡下走半里,来到兰宗的静室。狮子林中间的山脊,自念佛堂居中下垂,中间是影空、下边是兰宗两个和尚的静室,而其中突起一座石崖隔开了它们,一个静室盘踞在石崖顶端,一个静室紧靠在石崖脚下,石崖两侧都有深坠的峡谷环绕着它。石崖呈东西向屹立在峡谷中,往南围拥如同屏风。东边屏风之上,有水从上面下坠,洒在空中落下来,罩在下嵌的石壁之外,这便是水帘。西边如屏风的崖石旁,有色彩向四旁映照,如用粉抹成金色,光彩焕然地在层层山崖之上,这是翠壁。水帘之下,树全是侧倒着的,有的斜举如同鸟翅,有的横卧如虬龙,更有树体侧着横长的。各地的树枝干都是圆的,可此处唯独是扁的;各处的树木都是直长的,但此地唯独是横的,也是一处奇观。
兰宗遥从竹间望余,至即把臂留宿。时沈莘野已东游,乃翁偶不在庐,余欲候晤,遂从之。和光欲下山,因命顾奴与俱,恐山庐无余被,怜其寒也。奴请匙钥,余并箱篚者与之,以一时解缚不便也。奴去,兰宗即曳杖导余,再观水帘、翠壁、侧树诸胜。既暮,乃还其庐。是日为重阳,晴爽既甚,而夜月当中峰之上,碧落如水,恍然群玉山头也。
兰宗远远从竹丛间望见我,走到后立即握住手臂留宿。此时沈莘野已去东游,此翁偶然不在屋中,我想等他见面,便听从了兰宗。和光想下山去,于是命令顾奴与他一同走,担心山间庐舍中没有多余的被子,是怜惜他会受寒。奴仆请求把钥匙交给他,我连同箱子竹筐的钥匙都给了他,因为一时间解开捆钥匙的线不方便。奴仆离开后,兰宗立即拖着手杖引导我,再去观览水帘、翠壁、侧树诸处胜景。天黑后,就返回到他的屋中。这一天是重阳节,白天既已非常晴朗,而夜间明月正当中峰之上,天空如水,恍惚是在群玉山头了。
初十日 晨起,问沈翁,犹未归。兰宗具饭,更作饼食。余取纸为狮林四奇诗畀之。水帘、翠壁、侧树、灵泉。见顾仆不至,余疑而问之。兰宗曰:“彼知君即下,何以复上?”而余心犹怏怏不释,待沈翁不至,即辞兰宗下。才下,见一僧仓皇至。兰宗尚随行,讯其来何以故。曰:“悉檀长老命来候相公者。”余知仆逋矣。再讯之。曰:“长老见尊使负包囊往大理,询和光,疑其未奉相公命,故使余来告。”余固知其逃也,非往大理也。遂别兰宗,同僧亟下。五里,过兰那寺前幻住庵东,又下三里,过东西两涧会处,抵悉檀,已午。启箧而视,所有尽去。体极、弘辨欲为余急发二寺僧往追,余止之,谓:“追或不能及。及亦不能强之必来。亦听其去而已矣。”但离乡三载,一主一仆,形影相依,一旦弃余于万里之外,何其忍也!
初十日 早晨起床,打听沈翁,仍未归来。兰宗备好饭,另外做饼子来吃了。我取来纸作了狮子林四奇诗送给他。水帘、翠壁、侧树、灵泉四奇。见顾仆不到,我疑心去查问他。兰宗说:“他知道先生就要下去,为何再上来?”可我心里仍然怏怏不乐放不下心,等不到沈翁,立即辞别兰宗下山。才下走,见一个和尚仓皇来到。兰宗还随行,询问他来是为什么事。说:“悉檀寺的长老命令前来迎候相公的。”我心知仆人逃走了,再次询问和尚,他说:“长老见贵使背着包袱前去大理,询问和光,怀疑他未奉相公的命令,因而派我来报告。”我本来就知道他逃跑了,不是去大理;于是告别兰宗,同和尚急忙下山。五里,经过兰那寺前幻住庵东边,又下走三里,经过东西两条山涧汇合之处,抵达悉檀寺,已是中午。打开箱子来看,所有东西全都不见了。体极、弘辨打算为我急速派遣两个寺中的僧人去追,我止住了他们,说道:“追或许追不上。追上他也不能强迫他一定回来。也只能听任他离开而已了。”只是离开家乡三年,一主一仆,形影相依,一旦在万里之外抛弃了我,为何这样狠心呀!
【评析】
徐霞客曾两次上鸡足山,鸡足山也是徐霞客一生旅游的终点。第一次于崇祯十一年(1638)十二月二十二日登鸡足山,第二年一月二十二日离开,在山上住了一个月。徐霞客结束滇西的考察后,于崇祯十二年(1639)八月二十二日重上鸡足山。《游鸡足山日记后》即记录他第二次在鸡足山上的生活,见《滇游日记十三》。
鸡足山是著名的佛教名山,省称鸡山。明末,逃禅风气很盛,鸡足山也处于它发展史上的鼎盛时期,众多的学问僧皆聚于此,鸡足山成为文化热岛,具有时代和地域上的典型性。徐霞客在此时亲履其境,《徐霞客游记》有关鸡足山的记载弥足珍贵。
徐霞客重登鸡足山,对鸡足山的风物和文化又作了拾遗补缺的查访和踏勘。加上他在丽江接受了木增“以书求修《鸡山志》”,对鸡足山的了解更加细致、深入。但是,这时的徐霞客与过去不同了。“先以久涉瘴地,头面四肢俱发疹块,累累丛肤理间。左耳左足,时时有蠕动状。”长期的野外生活损害了他的健康,后来竟至双脚致残,不能行走。长期相伴他万里西游的仆人顾行又偷走他的钱物逃跑了。连续的打击,使徐霞客心力交瘁。作为旅行家和地理学家的徐霞客,再也不能继续他酷爱的野外考察,但他却坚持创修《鸡山志》,为祖国文化事业的另一个领域贡献力量。直至崇祯十三年(1640)元月,丽江土官木增派人用滑竿把他从鸡足山送归故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