易曰: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。昔颜氏将以女妻叔梁纥,而历叙其祖宗积德之长,逆知其子孙必有兴者。孔子称舜之大孝,曰:宗庙飨之,子孙保之,皆至论也。试以往事征之。
杨少师荣、建宁人。世以济渡为生,久雨溪涨,横流冲毁民居,溺死者顺流而下,他舟皆捞取货物,独少师曾祖及祖,惟救人,而货物一无所取,乡人嗤其愚。逮少师父生,家渐裕,有神人化为道者,语之曰:汝祖父有阴功,子孙当贵显,宜葬某地。遂依其所指而窆之,即今白兔坟也。后生少师,弱冠登第,位至三公,加曾祖、祖、父,如其官。子孙贵盛,至今尚多贤者。
鄞人杨自惩,初为县吏,存心仁厚,守法公平。时县宰严肃,偶挞一囚,血流满前,而怒犹未息,杨跪而宽解之。宰曰:怎奈此人越法悖理,不由人不怒。自惩叩首曰:上失其道,民散久矣,如得其情,哀矜勿喜;喜且不可,而况怒乎?宰为之霁颜。
家甚贫,馈遗一无所取,遇囚人乏粮,常多方以济之。一日,有新囚数人待哺,家又缺米;给囚则家人无食;自顾则囚人堪悯;与其妇商之。妇曰:囚从何来?曰:自杭而来。沿路忍饥,菜色可掬。因撤己之米,煮粥以食囚。后生二子,长曰守陈,次曰守址,为南北吏部侍郎;长孙为刑部侍郎;次孙为四川廉宪,又俱为名臣;今楚亭、德政,亦其裔也。
昔正统间,邓茂七倡乱于福建,士民从贼者甚众;朝廷起鄞县张都宪楷南征,以计擒贼,后委布政司谢都事,搜杀东路贼党;谢求贼中党附册籍,凡不附贼者,密授以白布小旗,约兵至日,插旗门首,戒军兵无妄杀,全活万人;后谢之子迁,中状元,为宰辅;孙丕,复中探花。
莆田林氏,先世有老母好善,常作粉团施人,求取即与之,无倦色;一仙化为道人,每旦索食六七团。母日日与之,终三年如一日,乃知其诚也。因谓之曰:吾食汝三年粉团,何以报汝?府后有一地,葬之,子孙官爵,有一升麻子之数。其子依所点葬之,初世即有九人登第,累代簪缨甚盛,福建有无林不开榜之谣。
冯琢庵太史之父,为邑庠生。隆冬早起赴学,路遇一人,倒卧雪中,扪之,半僵矣。遂解己绵裘衣之,且扶归救苏。梦神告之曰:汝救人一命,出至诚心,吾遣韩琦为汝子。及生琢庵。遂名琦。
台州应尚书,壮年习业于山中。夜鬼啸集,往往惊人,公不惧也;一夕闻鬼云:某妇以夫久客不归,翁姑逼其嫁人。明夜当缢死于此,吾得代矣。公潜卖田,得银四两。即伪作其夫之书,寄银还家;其父母见书,以手迹不类,疑之。既而曰:书可假,银不可假;想儿无恙。妇遂不嫁。其子后归,夫妇相保如初。
公又闻鬼语曰:我当得代,奈此秀才坏吾事。傍一鬼曰:尔何不祸之?曰:上帝以此人心好,命作阴德尚书矣,吾何得而祸之?应公因此益自努励,善日加修,德日加厚;遇岁饥,辄捐谷以赈之;遇亲戚有急,辄委曲维持;遇有横逆,辄反躬自责,怡然顺受;子孙登科第者,今累累也。
常熟徐凤竹栻,其父素富,偶偶年荒,先捐租以为同邑之倡,又分谷以赈贫乏,夜闻鬼唱于门曰:千不诓,万不诓;徐家秀才,做到了举人郎。相续而呼,连夜不断。是岁,凤竹果举于乡,其父因而益积德,孳孳不怠,修桥修路,斋僧接众,凡有利益,无不尽心。后又闻鬼唱于门曰:千不诓,万不诓;徐家举人,直做到都堂。凤竹官终两浙巡抚。
嘉兴屠康僖公,初为刑部主事,宿狱中,细询诸囚情状,得无辜者若干人,公不自以为功,密疏其事,以白堂官。后朝审,堂官摘其语,以讯诸囚,无不服者,释冤抑十余人。一时辇下咸颂尚书之明。公复禀曰:辇毂之下,尚多冤民,四海之广,兆民之众,岂无枉者?宜五年差一减刑官,核实而平反之。尚书为奏,允其议。时公亦差减刑之列,梦一神告之曰:汝命无子,今减刑之议,深合天心,上帝赐汝三子,皆衣紫腰金。是夕夫人有娠,后生应埙、应坤、应堎,皆显官。
嘉兴包凭,字信之,其父为池阳太守,生七子,凭最少,赘平湖袁氏,与吾父往来甚厚,博学高才,累举不第,留心二氏之学。一日东游泖湖,偶至一村寺中,见观音像,淋漓露立,即解橐中得十金,授主僧,令修屋宇,僧告以功大银少,不能竣事;复取松布四疋,检箧中衣七件与之,内纻褶,系新置,其仆请已之。凭曰:但得圣像无恙,吾虽裸裎何伤?僧垂泪曰:舍银及衣布,犹非难事。只此一点心,如何易得。后功完,拉老父同游,宿寺中。公梦伽蓝来谢曰:汝子当享世禄矣。后子汴,孙柽芳,皆登第,作显官。
嘉善支立之父,为刑房吏,有囚无辜陷重辟,意哀之,欲求其生。囚语其妻曰:支公嘉意,愧无以报,明日廷之下乡,汝以身事之,彼或肯用意,则我可生也。其妻泣而听命。及至,妻自出劝酒,具告以夫意。支不听,卒为尽力平反之。囚出狱,夫妻登门叩谢曰:公如此厚德,晚世所稀,今无子,吾有弱女,送为箕帚妾,此则礼之可通者。支为备礼而纳之,生立,弱冠中魁,官至翰林孔目,立生高,高生禄,皆贡为学博。禄生大纶,登第。
凡此十条,所行不同,同归于善而已。若复精而言之,则善有真、有假;有端、有曲;有阴、有阳;有是、有非;有偏、有正;有半、有满;有大、有小;有难、有易;皆当深辨。为善而不穷理,则自谓行持,岂知造孽,枉费苦心,无益也。
何谓真假?昔有儒生数辈,谒中峰和尚,问曰:佛氏论善恶报应,如影随形。今某人善,而子孙不兴;某人恶,而家门隆盛;佛说无稽矣。中峰云:凡情未涤,正眼未开,认善为恶,指恶为善,往往有之。不憾己之是非颠倒,而反怨天之报应有差乎?众曰:善恶何致相反?中峰令试言其状。一人谓詈人殴人是恶;敬人礼人是善。中峰云:未必然也。一人谓贪财妄取是恶,廉洁有守是善。中峰云:未必然也。众人历言其状,中峰皆谓不然。
因请问。中峰告之曰:有益于人,是善;有益于己,是恶。有益于人,则殴人,詈人皆善也;有益于己,则敬人、礼人皆恶也。是故人之行善,利人者公,公则为真;利己者私,私则为假。又根心者真,袭迹者假;又无为而为者真,有为而为者假;皆当自考。
何谓端曲?今人见谨愿之士,类称为善而取之;圣人则宁取狂狷。至于谨愿之士,虽一乡皆好,而必以为德之贼;是世人之善恶,分明与圣人相反。推此一端,种种取舍,无有不谬;天地鬼神之福善祸淫,皆与圣人同是非,而不与世俗同取舍。凡欲积善,绝不可徇耳目,惟从心源隐微处,默默洗涤,纯是济世之心,则为端;苟有一毫媚世之心,即为曲;纯是爱人之心,则为端;有一毫愤世之心,即为曲;纯是敬人之心,则为端;有一毫玩世之心,即为曲;皆当细辨。
何谓阴阳?凡为善而人知之,则为阳善;为善而人不知,则为阴德。阴德,天报之;阳善,享世名。名,亦福也。名者,造物所忌;世之享盛名而实不副者,多有奇祸;人之无过咎而横被恶名者,子孙往往骤发,阴阳之际微矣哉。
何谓是非?鲁国之法,鲁人有赎人臣妾于诸侯,皆受金于府,子贡赎人而不受金。孔子闻而恶之曰:赐失之矣。夫圣人举事,可以移风易俗,而教道可施于百姓,非独适己之行也。今鲁国富者寡而贫者众,受金则为不廉,何以相赎乎?自今以后,不复赎人于诸侯矣。
子路拯人于溺,其人谢之以牛,子路受之。孔子喜曰:自今鲁国多拯人于溺矣。自俗眼观之,子贡不受金为优,子路之受牛为劣;孔子则取由而黜赐焉。乃知人之为善,不论现行而论流弊;不论一时而论久远;不论一身而论天下。现行虽善,而其流足以害人;则似善而实非也;现行虽不善,而其流足以济人,则非善而实是也;然此就一节论之耳。他如非义之义,非礼之礼,非信之信,非慈之慈,皆当抉择。
何谓偏正?昔吕文懿公,初辞相位,归故里,海内仰之,如泰山北斗。有一乡人,醉而詈之,吕公不动,谓其仆曰:醉者勿与较也。闭门谢之。逾年,其人犯死刑入狱。吕公始悔之曰:使当时稍与计较,送公家责治,可以小惩而大戒;吾当时只欲存心于厚,不谓养成其恶,以至于此。此以善心而行恶事者也。
又有以恶心而行善事者。如某家大富,值岁荒,穷民白昼抢粟于市;告之县,县不理,穷民愈肆,遂私执而困辱之,众始定;不然,几乱矣。故善者为正,恶者为偏,人皆知之;其以善心而行恶事者,正中偏也;以恶心而行善事者,偏中正也;不可不知也。
何谓半满?易曰:善不积,不足以成名,恶不积,不足以灭身。书曰:商罪贯盈,如贮物于器。勤而积之,则满;懈而不积,则不满。此一说也。
昔有某氏女入寺,欲施而无财,止有钱二文,捐而与之,主席者亲为忏悔;及后入宫富贵,携数千金入寺舍之,主僧惟令其徒回向而己。因问曰:吾前施钱二文,师亲为忏悔,今施数千金,而汝不回向,何也?曰:前者物虽薄,而施心甚真,非老僧亲忏,不足报德;今物虽厚,而施心不若前日之切,令人代忏足矣。此千金为半,而二文为满也。钟离授丹于吕祖,点铁为金,可以济世。吕问曰:终变否?曰:五百年后,当复本质。吕曰:如此则害五百年后人矣,吾不愿为也。曰:修仙要积三千功行,汝此一言,三千功行已满矣。此又一说也。
又为善而心不著善,则随所成就,皆得圆满。心著于善,虽终身勤励,止于半善而已。譬如以财济人,内不见己,外不见人,中不见所施之物,是谓三轮体空,是谓一心清净,则斗粟可以种无涯之福,一文可以消千劫之罪,倘此心未忘,虽黄金万镒,福不满也。此又一说也。
何谓大小?昔卫仲达为馆职,被摄至冥司,主者命吏呈善恶二录,比至,则恶录盈庭,其善录仅如箸而已。索秤称之,则盈庭者反轻,而如箸者反重。仲达曰:某年未四十,安得过恶如是多乎?曰:一念不正即是,不待犯也。因问轴中所书何事?曰:朝廷常兴大工,修三山石桥,君上疏谏之,此疏稿也。仲达曰:某虽言,朝廷不从,于事无补,而能有如是之力。曰:朝廷虽不从,君之一念,已在万民;向使听从,善力更大矣。故志在天下国家,则善虽少而大;苟在一身,虽多亦小。
何谓难易?先儒谓克己须从难克处克将去。夫子论为仁,亦曰先难。必如江西舒翁,舍二年仅得之束修,代偿官银,而全人夫妇;与邯郸张翁,舍十年所积之钱,代完赎银,而活人妻子,皆所谓难舍处能舍也。如镇江靳翁,虽年老无子,不忍以幼女为妾,而还之邻,此难忍处能忍也;故天降之福亦厚。凡有财有势者,其立德皆易,易而不为,是为自暴。贫贱作福皆难,难而能为,斯可贵耳。
随缘济众,其类至繁,约言其纲,大约有十:第一、与人为善;第二、爱敬存心;第三、成人之美;第四、劝人为善;第五、救人危急;第六、兴建大利;第七、舍财作福;第八、护持正法;第九、敬重尊长;第十、爱惜物命。
何谓与人为善?昔舜在雷泽,见渔者皆取深潭厚泽,而老弱则渔于急流浅滩之中,恻然哀之,往而渔焉;见争者皆匿其过而不谈,见有让者,则揄扬而取法之。期年,皆以深潭厚泽相让矣。夫以舜之明哲,岂不能出一言教众人哉?乃不以言教而以身转之,此良工苦心也。
吾辈处末世,勿以己之长而盖人;勿以己之善而形人;勿以己之多能而困人。收敛才智,若无若虚;见人过失,且涵容而掩覆之。一则令其可改,一则令其有所顾忌而不敢纵,见人有微长可取,小善可录,翻然舍己而从之;且为艳称而广述之。凡日用间,发一言,行一事,全不为自己起念,全是为物立则;此大人天下为公之度也。
何谓爱敬存心?君子与小人,就形迹观,常易相混,惟一点存心处,则善恶悬绝,判然如黑白之相反。故曰:君子所以异于人者,以其存心也。君子所存之心,只是爱人敬人之心。盖人有亲疏贵贱,有智愚贤不肖;万品不齐,皆吾同胞,皆吾一体,孰非当敬爱者?爱敬众人,即是爱敬圣贤;能通众人之志,即是通圣贤之志。何者?圣贤之志,本欲斯世斯人,各得其所。吾合爱合敬,而安一世之人,即是为圣贤而安之也。
何谓成人之美?玉之在石,抵掷则瓦砾,追琢则圭璋;故凡见人行一善事,或其人志可取而资可进,皆须诱掖而成就之。或为之奖借,或为之维持;或为白其诬而分其谤;务使之成立而后已。
大抵人各恶其非类,乡人之善者少,不善者多。善人在俗,亦难自立。且豪杰铮铮,不甚修形迹,多易指摘;故善事常易败,而善人常得谤;惟仁人长者,匡直而辅翼之,其功德最宏。
何谓劝人为善?生为人类,孰无良心?世路役役,最易没溺。凡与人相处,当方便提撕,开其迷惑。譬犹长夜大梦,而令之一觉;譬犹久陷烦恼,而拔之清凉,为惠最溥。韩愈云:一时劝人以口,百世劝人以书。较之与人为善,虽有形迹,然对证发药,时有奇效,不可废也;失言失人,当反吾智。
何谓救人危急?患难颠沛,人所时有。偶一遇之,当如痌瘝之在身,速为解救。或以一言伸其屈抑;或以多方济其颠连。崔子曰:惠不在大,赴人之急可也。盖仁人之言哉。
何谓兴建大利?小而一乡之内,大而一邑之中,凡有利益,最宜兴建;或开渠导水,或筑堤防患;或修桥梁,以便行旅;或施茶饭,以济饥渴;随缘劝导,协力兴修,勿避嫌疑,勿辞劳怨。
何谓舍财作福?释门万行,以布施为先。所谓布施者,只是舍之一字耳。达者内舍六根,外舍六尘,一切所有,无不舍者。苟非能然,先从财上布施。世人以衣食为命,故财为最重。吾从而舍之,内以破吾之悭,外以济人之急;始而勉强,终则泰然,最可以荡涤私情,祛除执吝。
何谓护持正法?法者、万世生灵之眼目也。不有正法,何以参赞天地?何以裁成万物?何以脱尘离缚?何以经世出世?故凡见圣贤庙貌,经书典籍,皆当敬重而修饬之。至于举扬正法,上报佛恩,尤当勉励。
何谓敬重尊长?家之父兄,国之君长,与凡年高、德高、位高、识高者,皆当加意奉事。在家而奉侍父母,使深爱婉容,柔声下气,习以成性,便是和气格天之本。出而事君,行一事,毋谓君不知而自恣也。刑一人,毋谓君不知而作威也。事君如天,古人格论,此等处最关阴德。试看忠孝之家,子孙未有不绵远而昌盛者,切须慎之。
何谓爱惜物命?凡人之所以为人者,惟此恻隐之心而已;求仁者求此,积德者积此。周礼、孟春之月,牺牲毋用牝。孟子谓君子远庖厨,所以全吾恻隐之心也。故前辈有四不食之戒,谓闻杀不食、见杀不食、自养者不食、专为我杀者不食。学者未能断肉,且当从此戒之。
渐渐增进,慈心愈长。不特杀生当戒,蠢动含灵,皆为物命。求丝煮茧,锄地杀虫,念衣食之由来,皆杀彼以自活。故暴殄之孽,当于杀生等。至于手所误伤,足所误践者,不知其几,皆当委曲防之。古诗云:爱鼠常留饭,怜蛾不点灯。何其仁也?
善行无穷,不能殚述;由此十事而推广之,则万德可备矣。
译文
《易经》上说:“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”(意思是:积善的家庭,一定会有很多喜庆的事,还能福荫子孙)。从前姓颜的人家,要把女儿许配给孔子的父亲叔梁纥,就将孔家先祖所积之德一件一件罗列出来,由此推知,孔家子孙一定有大有作为的人,后来果然出了孔子。还有,孔子称赞舜的孝行时说:“他会进宗庙供子孙祭祀,且世代不断,子孙还能长久得到他的福荫。”这些都是确实无误的,我们还能在历史记录中找到很多相同的例子。
当朝少师(太子的老师)杨荣,是福建省建宁人,他家祖上世代以摆渡为生。有一次,连日下雨以至山洪暴发,洪水冲毁了上游不少民房,被淹的人顺流而下。别的船都去捞取水上漂来的财物,只有少师的曾祖父和祖父,专门去救灾民,而财物一件都不捞。乡人都笑他们是傻瓜。等到少师的父亲出生时,家里开始渐渐宽裕起来。有一位神仙化做道士模样,跟少师的父亲说,你的祖父和父亲,积了许多阴功,子孙应该发达做大官。你可以将你的先祖葬在某处。少师的父亲就把祖父和父亲移葬在道士所说的地方。这座坟就是现在大家都知道的白兔坟。后来少师出生了,二十岁就中进士,不断升迁,直到位列三公。皇帝还追封他的曾祖父、祖父、父亲。而且少师的子孙,都非常兴旺,直到现在还有许多贤能之士。
浙江宁波人杨自惩,起初在县衙做书办,他心地厚道,遵纪守法,做事公正。当时的县官,为人严厉方正,有一次发怒把一个囚犯打得血流满地,还不解恨。杨自惩就跪下替囚犯求情,请县官饶过囚犯。县官说:“这个囚犯不守法律,违背常理,实在是太可恶了,由不得人不生气啊!”杨自惩一边叩头一边说:“现在朝廷失却正理,政治黑暗*,人心散失已经很久了。审出案情时应该替他们伤心,可怜他们不明事理,误蹈法网,而不能雀跃欢喜。欢喜尚且不可,又怎么可以发火呢?”县官听了杨自惩的话,非常感动,态度和缓下来,气也消了!
杨自惩家其实很穷困,别人送他东西,他却一概不受。碰到囚犯缺粮时,他就想方设法弄些米来救济他们。有一次来了几个新囚犯,没有东西吃,非常饥饿。他自己家里刚好米也不多,若是拿来给囚犯吃,自家人就要挨饿;要是自己吃,囚犯又饿得很可怜。实在没办法,就跟妻子商量。妻子问他:“犯人从什么地方来的?”“从杭州来的,他们一路挨饿,现在饿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。”两夫妇就从自家锅里撤出一些米,用来煮稀饭给新来的囚犯吃。后来他们生了两个儿子,大的叫守陈,小的叫守址,分别当了南北吏部侍郎,大孙子当刑部侍郎,小孙子当四川按察使。两个儿子,两个孙子都是名臣,当朝两个名人楚亭和德政,也是杨自惩的后代。
明朝英宗正统年间,邓茂七在福建一带造反。福建有很多读书人和老百姓跟随他造反。皇帝派出曾经担任都御使的鄞县人张楷,去搜捕围剿造反者。张楷用计捉住了邓茂七,又委派福建布政司谢都事去屠杀造反余党。谢都事不肯乱杀人,就向各处收集造反者名册,凡不在名册上的人就暗中给一面小白旗,要他们在官兵搜查贼党时把小白旗插在家门口,并且禁止官兵乱杀好人。就这样保存了一万多人的性命。后来谢都事的儿子谢迁,就中了状元,官至宰相,孙子谢丕,也中了探花。
福建省浦田县的林家,上辈中有一位老太太喜欢做善事,经常用米粉做粉团给穷人吃。只要有人向她要,她就立刻给,而且毫不厌烦。有一位仙人,变作道士,每天早晨向她讨六七个粉团。老太太每次都给他,一连三年,天天如此。仙人晓得她作善事的诚心,就跟她说:“我吃了你三年的粉团,要怎样报答你呢?这样吧,你家后面有一块地,若是你死后葬在这块地上,将来子孙有官爵的,就会像一升麻子那样多。”后来老太太去世了,她的儿子依照仙人的指示,把老太太安葬下去。林家子孙第一代发科甲的,就有九人。后来世世代代,做大官的人非常多。因此福建省竟有“无林不开榜”(意思是林家参加考试的人很多,发榜时榜上也不会没有姓林的人)的民谣。
冯琢庵太史的父亲还在县学里做秀才时,一个寒冬早上他去县学,路上碰到一个人倒在雪地里,就快冻死了。冯老先生马上脱下皮袄替他穿上,并扶他到家里取暖施救。冯老先生救人后,有一晚上梦见一位天神告诉他:“你救人一命完全出自至诚之心,所以我要派韩琦投生到你家,做你的儿子。”后来老先生生了儿子琢庵,就起名为“冯琦”(韩琦是宋朝一位文武双全的贤能宰相,现在天神安排他来投胎转世,当冯老先生的儿子)。
浙江台州有一个应大猷尚书,壮年时在山中读书,晚上,鬼常聚在一起吼叫吓人,只有应公不怕。有一夜,应公听到一个鬼说:“有一个妇人,丈夫出远门好久没回来,公婆认定儿子已经死了,逼妇人改嫁,但是妇人要守节不肯改嫁,准备明晚在这里上吊。真开心,我终于可以找到替身了。”应公听到这些话,就暗中卖田,并以妇人丈夫的名义写信回家,随信附上卖田所得的四两银子。那人的父母看信以后,因为笔迹不像怀疑信是假的,后来看到银子就说:“信可以是假的,但是银子假不了!儿子一定还活着,平安无事。”所以他们就不再逼媳妇改嫁了。后来他们的儿子真的回来了,夫妇得以保全,像新婚一样甜甜蜜蜜过日子。
又有一次,应公听到那个鬼说:“我本来可以找到替身的,可惜这个秀才坏了我的好事。”
旁边一个鬼说:“你为什么不去害死他?”
那个鬼说:“天帝因为这个人心好有阴德,已经派他去做阴德尚书了,我怎么害得了他?”
应公听了两个鬼所说的话,就更加努力,善事一天一天去做,功德也一天一天在增加。碰到荒年时,就捐米谷救人;碰到亲戚有急难,也想尽办法助其渡过难关;碰到不如意的事,就反省检讨自己,心平气和地接受事实。因为应公这样为人处世,所以他的子孙得到功名官位的,到现在已经连成串了!
江苏省常熟县有一位徐凤竹先生,他的父亲很富有,也很有善心,碰到荒年,就先把自家应收的田租完全免去,做全县有田人的榜样,而后还捐出自家稻谷救济穷人。有一天夜里,他听到一群鬼在门口唱:“千不诓,万不诓,徐家秀才,做到了举人郎。”那些鬼连续不断呼叫,夜夜不停。这一年,徐凤竹去参加乡试,果然考中了举人。他的父亲因此更加努力不倦地做善事积功德。例如修桥铺路,施斋饭供养出家人。凡是对别人有好处的事情,无不尽心尽力去做。后来他又听到鬼在门口唱:“千不诓,万不诓,徐家举人,直做到都堂。”后来徐凤竹果然当了两浙巡抚。
浙江省嘉兴县有一位叫屠康僖的人,起初在刑部里做主事,夜里就住在监狱里,经常仔细盘问囚犯,结果发现被冤枉的有不少人。但是屠公并不觉得自己有功劳,只是秘密地把这件事上报刑部堂官。后来秋审提堂时,刑部堂官根据屠公所提供的材料,纠正了很多冤假错案,释放了十几个被冤枉的人,囚犯们没有不心服口服的。因此京城里的百姓都称赞刑部尚书明察秋毫。
后来屠公又上公文给堂官说:“在天子脚下,尚且有这么多被冤枉的人,全国这样大的地方,哪会没有被冤枉的人?所以应该定期派出减刑官,到各省去核实罪案,纠正冤假错案。”尚书代为上奏皇帝,皇帝批准了他的建议,派出减刑官到各省去查察,刚巧屠公也在委派之列。
有一天晚上屠公梦见天神告诉他说:“你命里本来没有儿子,但是因为你提出减刑的建议,正与天心相合,所以天帝赐给你三个儿子,将来都可以穿紫袍、束金带、做大官。”这天晚上,屠公的夫人就有了身孕,后来生下了应埙、应坤、应竣三个儿子,果然都作了高官。
有一位嘉兴人,叫包凭,字信之。他的父亲是安徽池州府太守,有七个儿子,包凭最小。包凭被平湖县姓袁的人家招赘为女婿,和我父亲常有来往,交情很深。他学识渊博,才华横溢,对佛道之学也很有研究,但是每次考试都考不中。
有一天,他向东去卯湖游玩,偶然到乡村一个破落的佛寺,看见观世音菩萨的圣像露天而立,被雨淋湿了。当时就掏出十两银子给寺里的住持和尚,叫他修理寺院房屋。和尚说:“修寺的工程大,银子太少,不够用,没法完工。”他又拿出四匹松江出产的布料,再从竹箱里捡出七件衣服给和尚。这七件衣服里,有一件是用麻料做的新夹衣,佣人要留下来,但是包凭说:“只要观世音菩萨的圣像能够安好,不被雨淋,我就是赤身露体又有什么关系呢?”和尚听后流着眼泪说:“施送银两和衣服布匹,还不算难事,只是这一片诚心,岂是谁都有的?”
后来房屋修好了,包凭就拉着父亲同游这座佛寺,并且住在寺中。那天晚上,包凭梦见寺里的护法神跟他说:“你做了这些功德,你的子孙可以世世代代享受官禄了。”后来他的儿子包汴,孙子包柽芳,都中了进士,做了高官。
浙江省嘉善县有一个叫做支立的人,他的父亲在县衙的刑房当书办。有一个囚犯被人陷害,判了死罪。支书办可怜他,有意帮他伸冤。那囚犯晓得支书办的好意之后,跟妻子说:“支公的好意,我们无法报答,明天请他到乡下,你就嫁给他,他或许会在念这份情上鼎力相助,那么我就有活命的机会了。”他的妻子哭着答应了。第二天,支书办到乡下,囚犯妻子出来劝支书办喝酒,并且把丈夫的意思告诉他。支书办不答应,但最后还是尽力相助,把案子*了。囚犯出狱后,夫妻到支书办家里叩头拜谢说:“您这样厚德的人实在少有。现在您没有儿子,我有一个女儿,愿意许给您做扫地的小妾。”这在情理上是说得通的,支书办就预备了礼物,把囚犯的女儿迎娶回家,后来生了儿子支立,才二十岁就中了举人,为官至翰林院的书记,后来支立的儿子支高,支高的儿子支禄,都被保荐做州县学里的教官,而支禄的儿子支大纶,也考中进士。
以上十个故事,每人所做的各不相同,但都是在行善积德,福荫子孙。若是进一步说明,那么做善事有真的假的,有直的曲的,有阴的阳的,有是的不是的,有偏的正的,有半满的圆满的,有大的小的,有难的易的。这些都要仔细辨别。若是做了善事,却没有深入考究,只知盲目苦干,要真的把善事办成恶事,那就是白费苦心,得不到一点益处啊!
第一,真假。元朝时有几个读书人,去拜见天目山高僧中峰和尚,问道:“佛家讲善恶因果报应,如影随形,为什么现在某人不停地在行善,他的子孙反而不兴旺,而某人作恶多端,家里反而发达得很呢?佛说的因果报应有凭据吗?”
中峰和尚回答说:“平常人被世俗的见解所蒙蔽,看不到事实真相,经常把真的善行反认为是恶的,把真的恶行反认为是善的。他们不反思自己颠倒是非,却去怀疑因果报应规律。”
大家又说:“善就是善,恶就是恶,善恶怎么会反过来呢?”
中峰和尚听了之后,便叫他们把自认为是善的、恶的事情各说几件出来。有一个人说:“骂人、打人是恶,恭敬人、礼貌待人是善。”
中峰和尚回答说:“你说的不一定对喔!”
另外一个人说:“贪财、乱要钱财是恶,不贪财、清清白白守正道是善。”
中峰和尚说:“你说的也不一定对喔!”
那些读书人,讲了好多善恶的行为,但是中峰和尚都说不一定。他们就问和尚其中的道理。中峰和尚说:“做有益于人的事情是善,只为自己就是恶。若是做的事情可以使别人受益,那怕是骂人打人也都是善;而有益于自己,那怕是恭敬人礼貌待人,也都是恶。所以一个人做善事,使旁人得到利益的就是公,公就是真;只考虑自己的利益,就是私,私就是假。还有,从心上发出来的善行是真,只不过做个样子的是假。还有,为善不求报答、不露痕迹的是真,为了某一目的才去做善事的是假。像这些都要仔细地考察。”
第二,端曲。现在人们称谨小慎微的人是善人,也很器重这类人。而古时圣贤却更欣赏积极向上、独立特行的人,他们评价谨小慎微的人,即使全乡人都喜欢他,也不过是伤害道德的贼。这样看来,世俗人的善恶观念,分明跟圣人相反。
依此类推,世俗人的种种善恶取舍,都跟圣人的观点相反。然而天地鬼神庇佑善人惩罚恶人,却和圣人的看法一致,而跟世俗人的观点相反。所以凡是要积功德,绝对不可以被世俗的观点所影响,一定要在起心动念的隐微之处,默默洗净自己的心,千万不可让污浊的环境污染了自己的真心。
纯是救济世人的心,是直;如果存有一丝讨好世俗的念头,就是曲。纯是爱人的心,是直;如果有一丝一毫对世人怨恨不平的念头,就是曲。纯是恭敬别人的心,就是直;如果有一丝玩弄世人的念头,就是曲。这些都应该仔细分辨清楚。
第三,阴阳。凡是一个人做善事被人知道,就叫阳善;做善事而别人不知道,就叫阴德。有阴德的人,由上天给他降福;有阳善的人,由世间给他美名。享受好名声,虽然也是福,但是名声这个东西,为天地所忌讳。如果一个人在世上享受极大的名声,实际上却名不副实,那么他很有可能要遭遇横祸;如果一个人并没有过失差错而被冤枉,或者无缘无故被人栽上恶名,那么他的子孙常常会忽然间发达起来。阴德和阳善的分别很微妙!
第四,是非。春秋时鲁国有一法律,凡出资赎回被别国抓去做奴隶的鲁国人的,可以到官府领取赏金。但是孔子的学生子贡,虽然也赎了人回来,却不肯接受赏金。孔子听到之后,很不高兴地说:“这件事子贡做得不对,凡是圣贤无论做什么事情,都要考虑能否移风易俗,以教化引导百姓做好人,而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名声。现在鲁国富人少,穷人多,若是受了赏金就算是贪财,那么谁还愿意去赎人?恐怕从此以后,鲁国再没有人向其他国家赎人了。”
有一次子路救了一个溺水的人,那个人就送一头牛来答谢子路,子路欣然接受。孔子知道了,很欣慰地说:“从今以后,鲁国就会有很多人,愿意到深水大河中救人了。”
用世俗的眼光看,子贡不接受赏金是好的,子路接受牛是贪婪。孔子反而称赞子路而责备子贡。由此看来,判断一件事的善恶,不能只看当前的行为,而要看对以后的影响;不能只论一时的是非,而是要看长远的影响;不能只论个人的得失,而是看它对天下大众的影响。
现在的行为,虽然是善的,却会危害后人,那就是表面是善而实际上不是善;现在的行为,虽然不是善,但是流传下去却能够利益后人,那就是表面不善而实际上是善!这不过是举一个例子而已,其它种种,如“非义之义,非礼之礼,非信之信,非慈之慈”都要仔细分辨清楚。
第五,偏正。明朝宰相吕文懿刚辞官回乡时,所有人都很敬佩他,唯独一个乡下人,喝醉酒后大骂吕公。吕公并没有生气,他对佣人说:“这个人喝醉酒了,不要和他计较。”吕公就关门不理睬他。过了一年,这个人犯了死罪入狱,吕公方才懊悔地讲:“若是当时稍微惩治一下,把他送到官府治罪,藉小惩罚而施大儆戒,他就不至于犯下死罪了。我当时只想心存厚道,那知道,反而养成他天不怕地不怕的恶性。”这就是存善心,反而做了恶事的例子。
也有存恶心反而做了善事的例子。像有一个大富人家,碰到荒年,穷人大白天在市场上抢米。这个大富人家便告到县官那里,县官偏偏不受理这个案子,穷人因此更加肆无忌惮。于是大富人家就把抢米的人捉起来关在一起,辱骂他们。那些抢米的人反而安定下来,否则就天下大乱了。这就是存恶心反而做了善事的例子。
大家都知道善是正,恶是偏。善心办恶事,叫正中的偏,恶心办善事,叫偏中的正,这道理大家不能不知。
第六,半满。《易经》说:“善不积,不足以成名,恶不积,不足以灭身。”(意思是一个人不积善不会成就好名声,不积恶则不会引来杀身之祸)《书经》上说:“商罪贯盈,如贮物于器。”(意思是商朝的罪孽,用绳索串起来也能穿满,用器皿装起来也能装满)如果你很勤奋地积福,那么日积月累,总有一天你会积满福来改变自己地命运;如果你很懒惰,三天打鱼两天晒网,那么你很难积够福。这是讲半善满善的第一种说法。
从前有一户人家的女子,到佛寺里去,准备捐点香油钱,可惜身上只有两文钱,就都捐了出来。虽然只是两文钱,寺里的首席和尚竟然亲自替她在佛前回向,求忏悔灭罪。后来这位女子进皇宫做了贵妃,富贵之后便带几千两银子来寺里布施,但是主僧只安排徒弟替她回向。那女子有些不解,就问主僧说:“我从前不过布施两文钱,师父就亲自替我忏悔。现在我布施了几千两银子,而师父不替我回向,不知是什么道理?”主僧说:“从前布施的银子虽然少,但是你布施的心,很真切虔诚,所以非我老和尚亲自替你忏悔,便不足以报答你布施的功德;现在布施的钱虽然多,但是你布施的心,不像从前那么真切,所以叫人代你忏悔,也就够了。”这就是为什么几千两银子的布施只能算是半善,而两文钱的布施却是满善的道理。这是讲半善满善的第二种说法。
汉朝人钟离送金丹给吕洞宾,让他用金丹点白铁,使白铁变成黄金,再用黄金救济世上穷人。吕洞宾问钟离说:“这些金子最后会不会变回铁呢?”钟离说:“五百年以后,仍旧要变回铁。”吕洞宾又说:“这样就会害了五百年以后的人,我不做这样的事。”钟离见吕洞宾心地善良,就对他说:“修仙要积满三千件功德,听你这句话,你的三千件功德已经做圆满了。”这是讲半善满善的第三种说法。
一个人做善事,而内心没有叨念,若无其事、了无牵挂,那么不管做什么善事,都算功德圆满;若是做善事,心就牢记着这件善事,虽然一生都很勤勉的做善事,也只不过是半善而已。譬如拿钱去救济人,要内不见布施的我,外不见受布施的人,中不见布施的钱,这才叫三轮体空,也叫一心清净。如果能够这样布施,那么纵使布施一斗米,也可以种下无边无际的福了;即使布施一文钱,也可以消除一千劫所造的罪业。如果这个心,不能够忘掉所做的善事,那么即使用二十万两黄金去救济别人,还是不能够得到圆满的福报。这是讲半善满善的第四种说法。
第七,大小。从前有一个人叫做卫仲达,在翰林院里做官,有一次他的魂魄被鬼卒引到阴间。阴间的主审判官,吩咐手下的书办,把他在阳间所做的善事、恶事两种册子送上来。等册子送到一看,他的恶事册子,竟然摊满了整个院子,而善事的册子,只不过像一支筷子那样小。主审官又吩咐拿秤来过秤,那摊满院子的恶册子反而比较轻,而像筷子那样小的善册子反而比较重。卫仲达就问说:“我年纪还不到四十岁,怎会犯下这么多的罪过?”主审官说:“只要一个念头不正,就是罪过,不必等到你去实施。”卫仲达又问善册子里记的是什么事。主审官说:“有一次皇帝要大兴土木,修三山地方的石桥。你上奏劝皇帝不要修,免得劳民伤财,这是你的奏章底稿。”卫仲达说:“我虽然讲过,但是皇帝不听,最后还是动工了。我的奏章并没有发生作用,怎么还有这么重呢?”主审官说:“皇帝虽然没有听从你的建议,但是你这个念头,目的是要使千万百姓免去劳役。倘使皇帝听从你的建议,那善的重量就更大了!”所以立志做善事是为了利益天下百姓,那么不管善事多么小,功德都很大。假使只是为了自己,那么不管善事有多少,功德都很小。
第八,难易。从前读书人都说,克制自己的私欲,要从最困难的地方开始。孔子也讲,仁道要在最难的地方下工夫。孔子所说的难,也就是除掉私心,并应该先从最难做,最难克除的地方做起。一定要像江西的舒老先生,用自己教书两年所得的薪水,帮助一户穷人还清欠官府的债务,使他们夫妇不被拆散。或者像河北邯郸县的张老先生,用自己十年的积蓄,替一位穷人赎回妻儿,使妻儿能生活下去。像舒老先生和张老先生,都是在最难以布施的地方布施。又像江苏镇江的靳老先生,年老没有儿子,因不忍心误了邻家少女的青春,而拒绝纳其为妾。这就是在最难忍的地方忍。所以上天赐给这几位老先生的福,也特别的丰厚。
凡是有财有势的人要立些功德,比平常人来得容易,但是容易做,却不肯做,那就是自暴自弃了;而没钱没势的穷人,要积些福,相对比较因难,难却能做到,这才真是可贵啊!
我们为人处事,应该顺着因缘去救济众人,救济众人的种类很多,可以简单地归纳为十类:
第一,与人为善。古时候,舜在雷泽湖边看渔夫捕鱼。看到那些年轻力壮的都占据水深流缓鱼多的地方,而那些年老体弱的只能在水浅流急鱼少的地方,舜心里就很不舒服。他想了一个方法,自己也去捕鱼,见到那些占据好地方的人,不吭声,见到那些让出好地方的年轻人,便到处称赞他,拿他作榜样。就这样过了一年,年轻力壮的渔夫都能主动让出鱼多的地方给老年渔夫了。像舜那么深明事理的人,为什么就不能说几句中肯的话来教化众人,而一定要亲自参与呢?舜不用言语来教化众人,而是率先垂范、以身作则,使人自觉渐愧而主动改正错误,这真是用心良苦啊!
我们生在末法时代、多元社会里,千万不要用自己的长处掩盖别人的短处;也不要用自己的善行彰显别人的恶习;也不要用自己的才华使别人难堪;要虚怀若谷、大智若愚,时刻收敛自己的聪明才智;看到别人有过失,要包容他,帮他掩盖,这样一方面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,另一方面促使他有所顾忌而不敢太过放肆;看到旁人的小长处小善行,都要放下自己的成见,虚心向他学习,并且称赞他,替他广为传扬。一个人若能在日常生活的一言一行,一举一动中,彻底去除自私自利的念头,只留下为社会大众谋福利、做贡献、树榜样的心,那么他就是胸怀天下的伟人。
第二,爱敬存心。君子与小人,简单从言谈举止上看很容易混淆,但只要分析他们的本心(好像我们讲的世界观价值观)善恶,就会发现他们的差别其实很大,简直就是黑白分明。所以孟子说:“君子所以异于人者,以其存心也。”(意思是说君子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就在他们的本心)
君子的本心,是爱人敬人的心。人虽然有亲近、疏远、尊贵、低微、聪明、愚笨、高尚、下流等种种不同,但都是我们的同胞,本来跟我们一体,哪一个不该爱敬呢?爱敬众人,就是爱敬圣贤人。能够明白众人的意思,就是明白圣贤的意思。这是为什么呢?因为圣贤本来希望全世界的人都能安居乐业,生活幸福美满。我们若能处处爱人敬人,使我们周围的人,都能生活得幸福美满,也就是帮助圣贤达成所愿。
第三,成人之美。一块未经雕刻的玉石,如果随便丢弃,那么它将与瓦片碎石无异。如果加以雕刻琢磨,那么它将变成宝物圭璋。人要成才,也离不开正确的教育劝导,所以看到别人要做善事,或者别人追求上进,而且天资不错时,就要尽力引导帮助他,使他得成所愿。或者夸奖赞扬,或者激励扶持,如果他受了冤屈,就要替他辩解冤屈、澄清诽谤,一定要使他立身于社会,这才算是尽了我的心意。
常人都讨厌与他不同类型的人,我们世俗人的习性善少恶多,所以善人处在世俗里,常常被人孤立。况且豪杰多数刚正不屈,且不拘小节,很容易落人口实,受人攻击。所以世间善事常要失败,善人也常被诽谤。只有仁人长者,才能坚持正义,主持公道,纠正歪风邪气,帮助善人得以成就。成人之美的功德实在宏大!
第四,劝人为善。人生在世,哪一个没有良心?然而世道坎坷,社会上人人都在追求名利权势,因而障蔽真心迷失自性。一个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定力,很容易受影响而走上歪路。所以,有缘跟迷失自性的人相处共事时,一定要随机提醒他,使他破除迷惑走上正道。就如当他做梦时叫醒他,使他清醒过来,觉悟真理,又如在他烦恼时,使他摆脱困境,重拾舒畅轻松心情。这些恩惠功德最为广博。
从前韩文公说:“一时劝人以口,百世劝人以书。”(意思是以口来劝人,只在一时,以书来劝人,可以流传百世)劝人为善跟前面讲的与人为善比较起来,虽然是有所为而为之,带着较强的目的性和功利色彩,然而却能对症下药,经常会有特殊的效果,这种方法也不可以放弃。如果劝人时话不投机,或者如对牛弹琴对方毫无反应,或者对方并不接受甚至反唇相讥,就要检讨自己是否操之过急。
第五,救人危急。陷入困境或者颠沛流离的生活,人一辈子中难免要遇上。偶然碰到身处困境的人,要当作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,赶快相助解救。或者用话语帮助他申辩冤屈,或者想方设法帮他渡过难关。明朝崔子曾经说:“惠不在大,赴人之急可也。”(意思是恩惠不要求大,只要能在别人危急时施以援手就行)这句话真正是仁者的话呀!
第六,兴建大利。小至一个乡,大到一个县,凡是有益公众的事,最适宜开展。或是开辟沟渠来引水灌溉农田;或是建筑堤岸来预防水灾;或是修筑桥梁以方便人们出行;或是施送茶饭以救济饥饿口渴的路人。只要有机会,就要劝导大家,同心协力,共商义举,不要因为避嫌、怕辛苦、担心受埋怨而退缩不作。
第七,舍财作福。佛门里有万种善行,以布施最为重要。讲到布施,实际上就一个“舍”字。真正明白“舍”的道理的人,什么都“舍”得掉。对内能舍掉眼睛、耳朵、鼻子、舌头、身体、念头等六种感官的功能,对外不受色、声、香、味、触、法六种感觉的影响,一切东西感觉念头没有舍不掉的。若能如此,那就身心清净,了无牵挂,潇洒自由,生死自在了。如果没有这种功夫,就从钱财布施着手吧!世间人都把穿衣吃饭,看得像生命一样重要,因此钱财上的布施也最为重要。如果我能够痛痛快快地施舍钱财,那么对内我们可以破除吝啬小气的毛病,对外我们可以救济别人的急难。布施钱财也不容易做到,刚开始时有些勉强,坚持下去也就自然了。这种方法最有利于消除贪念私欲,也可以除掉自己对钱财的执著与依赖。
第八,护持正法。法就是真理,就是千万年来有灵性有生命的众生的眼目。如果没有正法,天地如何造化万物?万物如何生化成长?人们如何摆脱束缚走向自由世界?又如何治理天下,脱离生死轮回的苦海?所以凡是看到圣贤的寺庙、雕像、经典、遗训,都要加以敬重,有破损不全的,要进行修补整理。至于宣传佛法,报答佛恩,就更应该全力以赴地进行了。
第九,敬重尊长。对家里的父亲、兄长,国家的君王、长官,以及年岁、道德、职位、见识高的人,都要虔诚敬重、细心侍奉。在家里侍奉父母,要有深爱父母的心,要委婉和顺、心平气和并习以为常,因为和气可以感动天心;在外服务人民,处理政事,不能以为别人不知道就肆意妄为;审理罪犯疑人,也不能以为别人不知道就耀武扬威;服务人民,要像面对上天一样恭敬。这是古人所订立的规矩,跟阴德的关系最大。不信你看,凡是忠孝人家的子孙,没有不长久发达、兴旺昌盛的,所以一定要小心谨慎地去做。
第十,爱惜物命。人之所以为人,就在于他有一片恻隐之心。求仁的,就是求这一片恻隐之心,积德的,也是积这一片恻隐之心。《周礼》说:“孟春之月,牺牲毋用牝。”(意思是每年正月时,祭品不能用雌性的)孟子说:“君子远庖厨。”(意思是君子不肯住在厨房附近)这都是要保全自己的恻隐之心。所以,前辈有四种肉不吃的禁忌:动物被杀时听到声音的不吃,被杀时看见的不吃;自己养大的不吃,因为我而杀的不吃。后辈的人一下子断不了荤食,也应该从不吃这四种肉开始减少吃荤食。渐渐地减少吃肉,慈悲心也在渐渐地增加。不但杀生应戒,就是昆虫等有生命的动物,都不应该伤害它们的性命。像用丝来做衣服,就要把蚕茧放在水里煮,锄地种田也会杀害地下生物的性命。想想我们穿的衣服、吃的饭都要由牺牲很多生命而换来。所以糟蹋粮食,浪费东西的罪孽,跟杀生的罪孽差不多。至于随手误伤的生命,脚下误踏而死的生命,又不晓得有多少,这都要设法防止。宋朝的苏东坡写的诗说:“爱鼠常留饭,怜蛾不点灯。”(意思是说担心老鼠会饿死,就为老鼠留些饭;哀怜飞蛾会扑到灯上烫死,所以不点灯)这话多么仁厚慈悲呀!
善事无穷无尽,哪能说得完?只要把上边说的十件事,推广发扬,那么无数的功德就能圆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