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一世之度制治天下,譬犹客之乘舟,中流遗其剑,遽契其舟桅,暮薄而求之,其不知物类亦甚矣!夫随一隅之迹,而不知因天地以游,惑莫大焉。虽时有所合,然而不足贵也。譬若旱岁之土龙,疾疫之刍狗,是时为帝者也。曹氏之裂布,蛷者贵之,然非夏后氏之璜。无古无今,无始无终,未有天地而生天地,至深微广大矣。
用某个朝代的制度来治理多变的社会,这就好像外乡人乘船,船至江中,这位外乡人的剑掉入水中,他就赶快在剑掉落下的船舷部位刻上记号,等傍晚船靠岸后他就在所刻的记号处下水去找剑,这实际上反映了此人不懂事物已变化很多了。只知道在掉剑的船舷旁打转,而不知道因顺自然遨游,没有比这更糊涂的了,虽然有时偶然间有所合,但这种“合”不值得珍贵。就好像大旱之年求雨用的土龙,求神保佑疾病痊愈用的刍狗,只是暂时地在祭祀中起主宰作用。也就好像小孩用过的尿布,只有患蝫蛷疮的人视为宝贝,但是它终究不是夏后氏的玉璜。没有古今,也没有始终,天地未分时的混沌状态能够产生天地,这就是最深奥又微妙且广大的道。
足以蹍者浅矣,然待所不蹍而后行;智所知者偏矣,然待所不知而后明。游者以足蹶,以手,不得其数,愈蹶愈败。及其能游者,非手足者矣。
鸟飞反乡,兔走归窟,狐死首丘,寒将翔水,各哀其所生。毋贻盲者镜,毋予躄者履,毋赏越人章甫,非其用也。椎固有柄,不能自椓;目见百步之外,不能自见其眦。
人走路时跨出的每一步都是有限的,但就是不停地跨步踩踏未曾踩踏过的地方才能走向远方;同样,人的智慧每次能掌握的事理也是有限的,但就是不断地认识未曾认识过的事理才能越变越聪明。初学游泳的人用脚乱扑腾、用手乱抓挖,没有掌握游泳的技艺,越扑腾、乱抓挖,越往下沉;而当人一旦掌握了游泳的技艺,就用不了手脚如此慌乱了。
鸟儿飞翔再远再高,也总得返回鸟巢;兔子跑得再快再远,也总得返回洞穴;狐狸死时,头总朝着巢穴;寒将水鸟总贴着水面飞翔,它们各自依恋着自己生存的环境。不要给盲人送镜子,不要送鞋给跛子,不要送帽子给越国人,这是因为这些物件对他们来说是无用的。木椎本来安着木柄,但它不能自我敲击;眼睛能看到百步开外,但看不到自己的眼眶。
狗彘不择甂瓯而食,偷肥其体而顾近其死。凤皇高翔千仞之上,故莫之能致。
月照天下,蚀于詹诸。腾蛇游雾,而殆于蝍蛆。乌力胜日,而服于鵻礼,能有修短也。莫寿于殇子,而彭祖为夭矣。短绠不可以汲深,器小不可以盛大,非其任也。
怒出于不怒,为出于不为。视于无形,则得其所见矣;听于无声,则得其所闻矣。至味不慊,至言不文,至乐不笑,至音不叫,大匠不斫,大豆不具,大勇不斗,得道而德从之矣。譬若黄钟之比宫,太簇之比商,无更调焉。
猪狗不管这装食物的器具是什么,它们只顾进食,苟且贪生吃肥了自己,但这样反而是接近了死亡;凤凰高飞在千仞的高空,不随便栖息进食,所以也没什么人能诱它上钩自投罗网。
月亮能够照亮天下,却被蟾蜍所侵蚀;腾蛇能够腾云驾雾,却被蝍蛆所制服;乌鸦经得起太阳的灼热,却对付不了鵻礼鸟:这说明它们各自的能耐有长有短。如果认为没有比夭折归天更长寿的了,那么彭祖活八百岁也算是短命的。短绳的汲水器不能汲取深井的水,容量小的器皿装不下大的东西,这是因为它们胜任不了。
愤怒出自不怒之时,有为出于没有作为之前。能看清无形,那么就能看清所有物体;能听见无声之声,那么天下就没有什么不能听到的了。最鲜美的味道尝着没有快感,最高深的语辞不讲究文饰,最大的快乐是无笑意,最高的声音不呼叫;最高明的工匠无须砍削,最高明的厨师无须陈列食具,最勇敢的人不以打斗取胜。这些均是掌握了“道”,“德”也就随着而来了,就像黄钟配宫音、大蔟配商音,不可更改这声音的调配。
以瓦鉒者全,以金鉒者跋,以玉鉒者发,是故所重者在外,则内为之掘。逐兽者目不见太山,嗜欲在外,则明所蔽矣。听有音之音者聋,听无音之音者聪;不聋不聪,与神明通。
用瓦器作赌注的人心定不慌,以黄金作赌注的人则心神不安,将美玉作赌注的人就内心焦虑。这是因为过于看重这些黄金和美玉这样的外物,导致内心世界的心智变得笨拙起来。这就好像追逐野兽猎物时,眼睛和心志一直盯着这猎物,导致连泰山都看不见了,眼睛被外物所蒙蔽了。听有声之声会耳聋,听无声之声会耳灵;而“道”要求是不聋不聪,这样才能和“神明”相通。
卜者操龟,筮者端策,以问于数,安所问之哉!舞者举节,坐者不期而扌弃皆如一,所极同也。日出旸谷,入于虞渊,莫知其动,须臾之间,俯人之颈。
人莫欲学御龙,而皆欲学御马;莫欲学治鬼,而皆欲学治人。急所用也。
占卜者拿着龟壳,占筮者拿着蓍草,而要询问占卜的方术,这哪里是他们该问的呢!跳舞者合着节拍起舞,在座观赏的人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,这是因为两者欣赏的观念相同、节拍一致的缘故。太阳从旸谷升起,到虞渊落下,没有人知道它是怎么运行的,片刻之间就偏西了,人只须反转头颈就能看到。人都不想学驾龙技术,而想学御马技术;都不想学习治理鬼的本领,而想学治理社会的本事,因为御马驾车、治人管理社会是急需的事。
解门以为薪,塞井以为臼,人之从事,或时相似,水火相憎,鏏在其间,五味以和。骨肉相爱,谗贼间之,而父子相危。夫所以养而害所养,譬犹削足而适履,杀头而便冠。
昌羊去蚤虱而来蚙穷,除小害而致大贼,欲小快而害大利。墙之坏也,不若无也,然逾屋之覆。璧瑗成器,礛诸之功;镆邪断割,砥砺之力。狡兔得而猎犬烹,高鸟尽而强弩藏。
将门板卸下劈了当柴烧,将水井堵塞作碓臼,人们有时做的蠢事就像这样。水火不相容,但是装有水和食物的小鼎锅放在火上却能煮成五味俱全的美食;骨肉亲情,但被谗贼小人从中挑拨,父子都有可能互相危害。为贪养生之物而伤害生命,这就好像削足适履,又好像削尖脑袋去带小帽子。
菖蒲能除掉跳蚤和虱子,但却又招来蚰蜒害人,这真是除去小的害虫却招来大的害人虫,贪图小的快活而伤害大的利益。墙壁毁坏倒不如没有墙壁来得好,但总比房屋倒塌好得多。璧瑗能成为玉器,是礛诸的功劳;莫邪宝剑削铁如泥,是砥砺的力量。狡兔捕捉到手,猎犬就被烹煮;飞鸟射杀了,这强弓就被收藏起来了。
虻与骥,致千里而不飞,无糗粮之资而不饥。失火而遇雨,失火则不幸,遇雨则幸也。故祸中有福也。鬻棺者,欲民之疾病也;畜粟者,欲岁之荒饥也。
虻蝇叮咬在马身上,随马奔驰而不用飞动,没有干粮供应也不挨饿。失火正好碰上下雨,失火是件不幸的事,但遇上了下雨却又是件幸事,所以说祸中有福。卖棺材的老板希望大家都得不治之症,囤积粮食的奸商希望闹饥荒。
水静则平,平则清,清则见物之形,弗能匿也。故可以为正。川竭而谷虚,丘夷而渊塞,唇竭而齿寒,河水之深,其壤在山。
均之缟也,一端以为冠,一端以为纟末,冠则戴致之,纟末则蹍履之。知己者不可诱以物,明于死生者,不可却以危。故善游者不可惧以涉。
水静止就平正,平静就清澈,清澈就能映出物形,使它不能藏匿,所以静水可以作为镜子来帮助整饬衣冠。川涧枯竭则溪谷空虚无水,山丘夷平则深渊填塞,嘴唇翻裂则牙齿受寒;河床之所以深,是水冲刷山崖泥土形成的。
将一块白绢分成两半,一半做成帽子,一半缝成袜子,帽子戴在头上,袜子却被踩在脚下。有自知之明的人是不能拿物质来诱惑他的,明白生死由命这个道理的人是不能用危难来胁迫他的,所以会游泳的人是不可以用涉水渡河来吓唬他的。
亲莫亲于骨肉,节族之属连也。心失其制,乃反自害,况疏远乎!圣人之于道,犹葵之与日也。虽不能与终始哉,其向之诚也。宫池涔则溢,旱则涸。江水之原,渊泉不能竭。
亲密关系莫过于骨肉相连,全身的关节筋络将它们紧紧相连;但如果心脏失去对人体的控制,人体的各个器官就会互相残害,更何况关系本身就疏远的事物呢?圣人对于“道”,就好像葵花向太阳,虽然不能和太阳同始共终,但朝向仰慕太阳的心情是真诚的。辟挖出来的水池,久雨积水就会漫溢,天旱就会干涸,而有源头的长江之水,却像深泉那样不会枯竭。
盖非橑不能蔽日,轮非辐不能追疾,然而橑辐未足恃也。金胜木者,非以一刃残林也;土胜水者,非以一墣塞江也。
伞盖离开盖架的支撑便不能张开遮阳;车轮没有辐条便不能飞快奔驰。但是光靠盖架和辐条又是不行的。说金能克木,并不是说一刀就能砍倒树木;说土能克水,并不是说一块土就能堵塞长江。
躃者见虎而不走,非勇,势不便也。倾者易覆也。倚者易付也。几易助也,湿易雨也。设鼠者机动,钓鱼者泛杭,任动者车鸣也。
刍狗能立而不能行,蛇床似麋芜而不能芳。谓许由无德,乌获无力,莫不丑于色。人莫不奋于其所不足。以兔之走,使犬如马,则逮日归风;及其为马,则又不能走矣。
跛子看到老虎不逃跑,不是他勇敢,而是他的腿脚不方便。倾斜的东西容易倾覆,斜靠的东西容易推倒,饥饿者容易得到帮助,空气潮湿容易成雨。捕捉老鼠靠机关发动,钓鱼则要看浮子的飘动,车轮转动则车子发出声响。
刍狗能像狗一样站立但不能行走,蛇床草外表像蘼芜但没有芳香。如果谁说许由缺德,说乌获不是大力士,那么他们必定脸色难看不高兴,人没有不竭力来弥补自己不足的。按兔子奔跑的速度,如果让它长得像马那样大,这奔跑的速度一定能追上太阳、赶上风;但兔子真的变成马,就说不定奔跑的速度还不及兔子。
冬有雷电,夏有霜雪,然而寒暑之势不易,小变不足以妨大节。黄帝生阴阳,上骈生耳目,桑林生臂手,此女娲所以七十化也。
终日之言,必有圣之事;百发之中,必有羿、逢蒙之巧。然而世不与也,其守节非也。牛蹄彘颅亦骨也,而世弗灼,必问吉凶于龟者,以其历岁久矣。
近敖仓者,不为之多饭;临江河者,不为之多饮;期满腹而已。兰芝以芳,未尝见霜;鼓造辟兵,寿尽五月之望。
舌之与齿,孰先礲也?錞之与刃,孰先弊也?绳之与矢,孰先直也?今鳝之与蛇,蚕之与蠋,状相类而爱憎异。晋以垂棘之璧得虞、虢,骊戎以美女亡晋国。
冬天有时会打雷闪电,夏天有时会降霜下雪,但这种偶然现象无法改变冬寒夏暑的基本规律,这说明小的变化不足以妨害大的常规法则。黄帝化生阴阳两气,上骈造出耳目,桑林造出手臂,女娲所以能化生七十变而造出人类,靠的是众神的帮助。
从早说到晚,一定能说出通达圣明的话;上百次的射中目标,这其中必定有像羿和逢蒙那样的射箭技巧。尽管如此,世人并不认为他们就是圣者和神射手,因为他们并没有掌握真正的法度、技巧。牛的蹄子和猪的头颅也是骨头,但世人就是不用它们来灼烧占卜,而一定要用龟甲来占卜凶吉,这是因为龟的年岁经历久远的缘故。
住在敖仓附近的人并不因为靠近粮仓而饭量特大,生活在江河边的人也不因为靠近河边而多饮水,他们只求吃饱喝足就行了。兰草、白芷因为芳香,所以不到下霜的季节就被人摘掉了;世人有五月望作枭羹以避凶,所以枭鸟也就活不过五月五日。
舌头和牙齿,哪个先磨损?刀癡和刀锋,哪个先破损?缴绳和箭枝,哪个先折断?鳝和蛇,蚕和蛾,形状相似,但人们对它们的一爱一憎,态度各异。晋国用垂棘之璧作诱饵而夺得了虞、虢两国,骊戎用美女嫁给晋献公而使晋国灭亡。
聋者不謌,无以自乐;盲者不观,无以接物。观射者遗其埶,观书者忘其爱。意有所在,则忘其所守。
古之所为不可更,则推车至今无蝉匷,使但吹竽,使工厌窍,虽中节而不可听。无其君形者也。
聋子不能唱歌,因此没法享受这其中的乐趣;盲人因为眼瞎,所以无法看到外物。观看别人射箭的人忘记了自己所做的事,看书入迷者遗忘了自己的爱好。思想集中在某个地方,就会忘记自己所应持守的东西。
假如古代所做的一切不可更改,那么原始的椎轮车就可能一直使用到现在,也不可能有大辂车的出现。让倡优吹竽,却叫乐工给他按发音孔,虽然能合节奏音调,但奏出的音调不好听,这是因为两人共奏一只乐器使之失去了主宰。
与死者同病,难为良医;与亡国同道,难与为谋。为客治饭而自藜藿,名尊于实也。乳狗之噬虎也,伏鸡之搏狸也,恩之所加,不量其力。使景曲者,形也;使响浊者,声也。
情泄者,中易测,华不时者,不可食也。
和死者患同一种毛病的医生是难以成为良医的,与灭亡的国家采用相同的治国之道是难以再产生新的治国方针的。给客人准备饭菜而自己却吃野菜,这种人是将名声看得比实际更重要。哺乳时期的母狗敢咬老虎,孵化小鸡的母鸡敢与狸猫斗,这是因为它们将一切都倾注在幼畜身上,而不考虑自己的力量能否斗得过老虎和狸猫。使影子弯曲的是弯曲的物体,让回音浊重的是浊重的声音。
真情外露的人,他的内心世界容易测度;开花结果不合时宜的果实不可食用。
蹠越者,或以舟,或以车,虽异路,所极一也。佳人不同体,美人不同面,而皆说于目;梨橘枣栗不同味,而皆调于口。
到越国去的人,有的乘船、有的坐车,虽然交通工具和路线都不同,但是所要达到的目的地是一样的。佳人体态各异,美女脸蛋各不相同,但都招人喜欢。梨、橘、枣、栗味道各异,但是人们都喜欢吃。
人有盗而富者,富者未必盗;有廉而贫者,贫者未必廉。蔐苗类絮,而不可以絮;黂不类布,而可以为布。
有人是靠偷盗发财的,但发财的人并不一定是盗贼;有因为廉洁而清贫的,但清贫的人并不一定是廉洁的。芦荻花像棉花絮,但是不可以将它当棉花絮来使用;粗麻不是布,但是可以用它来织成布。
出林者不得直道,行险者不得履绳。羿之所以射远中微者,非弓矢也;造父之所以追速致远者,非辔衔也。海内其所出,故能大;轮复其所过,故能远。
要穿出林子的人不可能走直道,在险要地方行走的人不可能走直线。羿之所以射中远距离的细微目标,不只是凭着弓箭;造父之所以驾车跑得又快又远,不只是靠缰绳和马嚼子。大海能容纳百川,所以是浩瀚无边;车轮能周而复始地不停转动,所以能走得远。
羊肉不慕螘,螘慕于羊肉,羊肉膻也;醯酸不慕蚋,蚋慕于醯酸。
尝一脔肉而知一镬之味,悬羽与炭而知燥湿之气。以小见大,以近喻远。
羊肉并没有引诱蚂蚁,是蚂蚁找上了羊肉,因为羊肉有膻味;酸醋并没有招惹蚊蚋,是蚊蚋叮上了酸醋,因为醋有酸味。尝一小块肉,便能知道一鼎锅的肉味;悬挂羽毛和木炭能知道空气的湿度,这是从小可以见大,由近可以知远。
十顷之陂,可以灌四十顷;而一顷之陂,可以灌四顷;大小之衰然。
明月之光,可以远望,而不可以细书;甚雾之朝,可以细书,而不可以远望寻常之外。画者谨毛而失貌,射者仪小而遗大。
十顷大的池塘可以浇灌四十顷的农田,但一顷的池塘就不够灌溉四顷农田,这是因为有大小的差别。
明亮的月光,可以用它看到远处的物体,但不可以靠月光来写蝇头小字;大雾迷漫的早晨,可以看清蝇头小字,但却看不清几米以外的物体。绘画者如果只注意到画好毛发这样的细节,就不可能画好人物的全貌;射箭者瞄准有微小的偏差,就会带来很大的差错。
治鼠穴而坏里闾,溃小<皮包>而发痤疽,若珠之有颣,玉之有瑕,置之而全,去之而亏。
为了捉老鼠挖开鼠穴而破坏了宅院,为了挑破叮疱而引发毒疮,这就好像珍珠上有疵点、玉石上有斑点,这疵瑕斑点不去雕掉,珠玉也就完整无损,如一去掉这些疵瑕斑点,这珠玉也就会弄残缺了。
榛巢者处林茂,安也;窟穴者托埵防,便也。王子庆忌足蹑麋鹿,手搏兕虎,置之冥室之中,不能搏龟鳖,势不便也。
在树木丛生的森林里筑巢的鸟儿,将巢筑在树林茂密的深处,因为那里安全。挖洞的小兽将洞穴建在堤防的高处,因为那里方便。王子庆忌双脚能追上麋鹿,双手能搏杀犀牛和老虎,但如果将他关在黑暗的空房间里,恐怕就连龟鳖都捉不住,这是因为环境地势不方便他捉拿龟鳖。
汤放其主而有荣名,崔杼弑其君而被大谤,所为之则同,其所以为之则异。吕望使老者奋,项托使婴儿矜,以类相慕。
商汤放逐夏桀而获得美名,而崔杼却因杀死齐庄公而受到他人的谴责,他们所做的事均为臣犯君主,但冒犯君主的原因却不一样。吕望到晚年才大有作为,这样使得老年人也为之振奋;项托小时就难倒孔子而为孔子之师,这样使得少年们也为之骄傲:这都是因为同类互相仰慕的缘故。
使叶落者风摇之,使水浊者鱼挠之。虎豹之文来射,蝯狖之捷来乍。行一棋,不足以见智;弹一弦,不足以见悲。三寸之管而无当,天下弗能满;十石而有塞,百斗而足矣。
使树叶飘落的是风在吹动,使水浑浊的是鱼在搅挠。虎豹因长着美丽的皮毛而招致捕杀,猿猴因动作敏捷而遭到刺伤。走一步棋不足以显示智慧,弹拨一下琴弦不足以表达悲哀。三寸长的竹管如果没有底,那么天下再多的粮食也无法填满它;十石大的容器如果有底,那么一百斗粮食就可以盛满它。
以篙测江,篙终而以水为测,惑矣。
渔者走渊,木者走山,所急者存也;朝之市则走,夕过市则步,所求者亡也。
豹裘而杂,不若狐裘之粹;白璧有考,不得为宝;言至纯之难也。战兵死之鬼憎神巫,盗贼之辈丑吠狗。无乡之社,易为黍肉;无国之稷,易为求福。
用竹篙来测量江水的深度,如果竹篙没了顶就以为篙长等于水深,那就糊涂了。渔夫在河边奔走,樵夫在山里兜转,因为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在那里。早上赶集的人走得飞快,傍晚到集市的人则踱着方步,这是因为此时他要购买的货物集市上已没有了。
毛色驳杂的豹皮大衣不若毛色纯一的狐裘大衣;白璧有了污点裂缝,就不能变宝贝了:这是说绝对纯粹是困难的。死于战争的人的鬼魂是讨厌神巫的,偷盗之徒是讨厌吠叫的狗的。没有主的社神,随便弄些黍肉就可祭祀它;亡了国的谷神,容易向它祈求降福。
鳖无耳,而目不可以蔽,精于明也;瞽无目,而耳不可以察,精于聪也。遗腹子不思其父,无貌于心也;不梦见像,无形于目也。蝮蛇不可为足,虎豹不可使缘木,马不食脂,桑扈不啄粟,非廉也。
鳖没有耳朵,但眼睛却蒙蔽不了,因为它没有了听觉,这视觉就变得特别灵敏;盲人没有了眼睛,但耳朵却无法闭塞,因为他失去了视觉,这听觉就变得特别灵敏。遗腹子不思念他的父亲,因为他心里原本就没有父亲的印象;他连做梦都不会梦见到父亲的形容,因为他从来就没见过父亲是什么样的。蝮蛇不可以给它们添上脚,虎豹不可以让它们爬上树。马不吃油脂类的食物而只吃草料;桑扈鸟不啄食粟粒而爱吃油脂类的东西,它们不吃什么东西,并不表示它们廉洁。
秦通崤塞,而魏筑城也。饥马在厩,寂然无声,投刍其旁,争心乃生;引弓而射,非弦不能发矢,弦之为射,百分之一也。
秦国修通崤山要塞,魏国便筑起城墙加以防范。饿马呆在马厩里安静无声,而一旦有草料出现在它们身旁,互相间的争夺就发生了。拉弓射箭,没有什么弦箭射不出去;但弦箭的长度与射程相比,不到百分之一。
道德可常,权不可常。故遁关不可复,亡犴不可再,环可以喻员,不可以轮;绦可以为繶,不必以紃。日月不并出,狐不二雄,神龙不匹,猛兽不群,鸷鸟不双。
道和德是可以永恒不变的,但是权变就不能永远不变。所以从关卡处偷渡出去的,就再也难以重新来一次;越狱逃跑不可能会有第二次成功。圆环可以用来比喻圆形,就用不着用车轮来比喻圆形了;绦带可以用来作饰鞋的丝带,就用不着用眐带了。太阳月亮不可能同时出现,一雌狐不能配两只雄狐,神龙没有配偶,猛兽不会群聚,猛禽不会成双。
循绳而斫则不过,悬衡而量则不差,植表而望则不惑,损年则嫌于弟,益年则疑于兄,不如循其理,若其当。
照着墨绳弹出的墨线砍削就不会出差错,用秤来称量计算就没有误差,立圭表来观测就不会迷惑。少报年龄就和弟弟相混淆,多报年岁就和哥哥难分清,不如老老实实遵循事理,顺随真情行事。
人不见龙之飞举而能高者,风雨奉之。蠹众则木折,隙大则墙坏。悬垂之类,有时而隧;枝格之属,有时而驰。
当冻而不死者,不失其适;当暑而不暍者,不亡其适;未尝适,亡其适。
人看不见龙之飞举而能将龙高高托起的,是风雨的帮助。蠹虫多了木头就会折断,缝隙大了墙就会倒塌。悬挂下垂的物体,时间长了就会坠落,长得长长的枝条一类的东西,时间长了也会脱落。
在冰天雪地里冻不死的人,有着他的适应能力;在酷暑高温下不中暑的人,有着他的适应能力。从来没有不适应的,也就不知道什么叫适应性。
汤沐具而虮虱相吊,大厦成而燕雀相贺,忧乐别也。柳下惠见饴,曰:“可以养老。”盗跖见饴,曰:“可以黏牡。”见物同,而用之异。
蚕食而不饮,二十二日而化;蝉饮而不食,三十日而脱;蜉蝣不食不饮,三日而死。人食礜石而死,蚕食之而不饥;鱼食巴菽而死,鼠食之而肥。类不可必推。
洗头的热水准备停当,头上的虮子虱子就会互相吊唁;大厦落成,燕雀就会互相庆贺可以筑巢了,这忧乐各不相同。柳下惠见到饴糖说:“可以用它来赡养老人。”而盗跖见了则会说:“用它可以来粘锁簧。”看到的物件相同,但所得出的观念却不一样。
蚕只吃桑叶而不喝水,经二十一天后化为蛾子;蝉喝露水而不吃食物,经三十天后蜕化;蜉蝣既不吃也不喝,只三天就会去。人吃礜石会被毒死,而蚕吃了却不会饥饿;鱼食巴豆会死,而老鼠吃了巴豆却会长胖。事物的道理和缘由不一定弄得清,所以也无法以类相推。
瓦以火成,不可以得火;竹以水生,不可以得水。扬堁而欲弭尘,被裘而以翣翼,岂若适衣而已哉!槁竹有火,弗钻不{难灬},土中有水,弗掘无泉。
瓦是经过火烧后形成的,但直接用火干烧这瓦就会破裂;竹子是靠水生长的,但将竹浸泡在水中这竹子就会死掉。以扬起尘埃来消除尘埃,穿着皮衣却又用扇子来散热,哪里比得上根据不同季节穿合适的衣裳?枯竹能起火,但不钻就不会出火燃烧;地下有水,但不挖掘就不会出泉水。
蛖象之病,人之宝也;人之病,将有谁宝之者乎?
为酒人之利而不酤,则竭;为车人之利而不僦,则不达。握火投人,反先之热。邻之母死,往哭之;妻死而不泣,有所劫以然也。西方之倮国,鸟兽弗辟,与为一也。
给蚌蛤、大象带来灾难的是珍珠象牙,而这正是人类的宝物;而人的病痛、灾难又有谁当宝贝呢?为了不让卖酒者获得更多的利就不去买酒,那就只好干渴着;为了不让驾车者获得更多的利就不去租车,那就不能到达远处目的地;手握火把去掷击人家,自己反倒烧伤。邻居家的母亲死了倒前去哭吊,而自己的妻子死了却不掉泪,那是在一种怕被人说成溺于情色的胁迫下的表现。西方的裸国,鸟兽也不回避人群,那是因为人和它们混和为一,习性相似。
一膊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