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青眼看那五个骷髅飞近乐三官身旁,正要张口去咬,猛听身后凌浑大喝道:“王长子快些领了伙伴回来!这牛鼻子我还留他有用处呢!”说罢,那五个骷髅一齐飞回。凌浑已从地上站起,迎上前去,将身上破衣服脱下,露出一身白肉。那五个骷髅竟上前围住凌浑,张开大口咬住凌浑不放。魏青一见不好,也无暇计及危险,纵身上前,想伸手去将咬住凌浑前胸的一个骷髅抓下。还未等手近前,鼻中忽然闻见血腥,一阵头晕,倒在地下。猛听近身处隐隐一阵雷声过处,耳听凌浑喝道:“王长子,你遭劫三十六年,平白代人作恶。现在我来救你,还不及早省悟回头么?”说罢,便听得一种呜咽之声。魏青醒来一看,凌浑坐在身旁山石上面,两手捧定一个骷髅,业已烟消火灭,隐隐听得那骷髅口中发出呜咽之声,魏青好生不解。再看乐三官,却倒卧在前面地上。魏青想起那口宝剑,连忙过去从乐三官手中取来。因那根蛟筋丝绦已被乐三官逃走时震断,恐怕自己身上腰带捆他不住,少时醒来又要被他逃走,正想用剑将他杀死。忽见凌浑将手一扬,像长蛇般飞过一条彩索,落到身旁。一看,正是适才捆乐三官的那根蛟筋丝绦,仍是好好地并没有断。接着便听凌浑吩咐,将乐三官捆上背起。魏青只得将剑入匣,将乐三官拗颈折足,馄饨般捆了个结实,背到凌浑面前,问师父如何处置妖道。凌浑也不去理会魏青,只顾朝手上捧定的一个骷髅口中哺喃不绝。末后从身上取了一粒丸药,塞在那骷髅口中,说道:“王长子,你总算同我有缘,该你绝处逢生。现在我已给你解了魔法禁制,服了灵丹。少时我便带你到躯壳前去。快照我的话先去办吧。”说罢,将手中骷髅往空中一抛,喊一声:“起!”手扬处一道金光,拥着那骷髅直升高空,往前面飞去,转眼没入云中不见。
魏青背着乐三官站在凌浑旁边,正看得出神,忽见凌浑站起身来,往空中望了一望,说道:“魔崽子来了,我还有用他之处,此时无须见他,姑且容他多活几年。”说罢,口诵真言,将手往四外画了几画。魏青不知他闹的是什么玄虚,张口要问时,猛见一朵红云,疾如奔马从前面飞来,到了二人立处不远降下。一落地,便现出一个红脸幼童,颈下挂着一串骷髅念珠同两挂纸钱,手中持定一个金幢,周身俱有烟火红云围绕,东张西望,好似要寻找什么似的。凌浑离那幼童甚近,也好似不曾看见。魏青几次想问,都被凌浑阻住。那红脸幼童到处寻找了一阵,忽见暴怒起来,将脚一顿,长啸一声,化成一朵红云,破空便起,如火箭一般直往东南方飞去。接着便听远处又起了一种轰轰隆隆之声,从地底下隐隐传来。魏青仍以为是魔阵上发动的声音,没有在意,便请凌浑将乐三官杀死。忽听凌浑说一声:“时候晚了,你到魔崽子巢里去等我吧。”说罢,从魏青背上抢过乐三官,背着就往前跑。魏青忙喊:“师父,带我一同去!”凌浑已跑得没有一点影儿。
魏青无法,停了脚步,跑到高处一看,除了谷口这一面清静,余下那三方面都是红烟绿雾,一片弥漫,昏暗暗地看不出什么景象。这时地底下传出来的风雷水火之声一阵比一阵紧急。魏青又不知魔宫在什么所在,只得顺着入谷大道,施展轻身功夫往前走去。走了不多一会儿,猛听一个大霹雳过处,天崩地裂一声大震,水火风雷全都停息,远远听得山石爆裂的炸音混成一片,有好几道黄光绿光从空中飞过。心中正在着急,忽然一阵风响,一道白光坠地,现出一人,披散着头发,乱蓬蓬地好似多日不曾梳理,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破旧不堪。魏青连忙停步按剑,那人已首先发言道:“你是陆地金龙魏兄么?小弟俞允中,奉了师父凌真人之命,拿了师父柬帖符箓,来此会合魏兄,在此等候一人。事完之后同去魔窟,等师父驾到,再作计较。”魏青一听来人是俞允中,心中大喜,连忙上前相见。
原来俞允中自从被番僧梵拿加音二强逼软骗,到青螺前面一座小峰上面代番僧做替身,炼那天魔解体大法。雪峰高寒,幸有番僧给的白信还阳丹服在肚内,倒还能够支持。打坐到第七天上,便在允中面前发现许多幻景。头一次发现的是些毒蛇猛兽,允中起初也有些害怕,只是除两手外,身子已被番僧禁法制住,不能转动,枉自干着急。及至见那些毒蛇猛兽咆哮搅扰了一阵,忽然不见,想起来时番僧所说,才知这些就是幻象,便把心放定。允中根基本厚,又加上求道心切,索性把死生付之命定,凝神静心,静待将法炼成,好请番僧助他盗取六魔厉吼的首级,见师复命。坐的日子一多,渐渐由暗生明,虽无师父,已有神悟。那些幻象也越来越厉害,越恐怖,允中通没放在心上。
过了二七,凌浑忽然出现。允中见是戴家场见过的那个怪叫花,知他神通广大,连佟元奇、玉清大师都非常敬畏,心中大喜,忙喊:“弟子被法术禁住,转动不得,望师父救我。”凌浑道:“我因见你求道心诚,白矮子又绝人太甚,赌气收你为徒。因你出身膏粱富贵之家,怕你异日道心不净,违我教规,这才故意拿难题你做,命你盗取六魔厉吼首级。番僧梵拿加音二见你根基还厚,又是童身,才利用你做替身,来炼这天魔解体之法。你道术毫无,此法炼成必难脱身,势必随之同尽。我因峨眉收徒选择甚苛,根行稍差一点便不肯收录,我看不下去,特意取了青螺做根基,专一收峨眉不要的有志之士,修来与他们看看。连日暗中看你心志坚定,颇有悟性,大出我预计之外。那番僧所炼丹药内有信石,其热无比,多服伤人,虽然保得暂时不受寒侵,终为隐患,不可再服。可将余下的交我,以备别人之用。我再另给你几粒丹药服用,不但能够御寒保身,还可助你明心见性。你在此受苦,此时将你救走本极容易。一则青螺近日所摆魔阵能发地水火风,要破此阵,须要损坏我两样法宝。番僧所炼天魔解体大法也能发出地水火风,因此峰系青螺子午正位,又加上是佛教嫡传大法,比青螺魔阵还要厉害,乐得由他们鹬蚌相争,省却我费许多的事。同时借他们两面的地水火风激动天雷地火,将青螺山谷变迁,好重修仙府。再则借此磨碾你一番,将来成道更速。不过此法总须牺牲一条生命,你到时不能脱身,我自会代你寻来替身,助你脱难。到了端阳前数日最为要紧,那时你面前现出来的,不一定便是幻象。到时番僧也要来此,助你镇摄,我也隐身暗中相助,自不妨事。”说罢,拿出七粒丹药,命允中服下。将番僧给允中留下的自信还阳丹要来,隐身而去。凌浑走后,允中又喜又惊,便照凌浑所说,安心静坐。
过不多日,果然梵拿加音二来到,见允中丝毫没有误事,口中不住夸赞。由此每隔三日便来一次,有两次竟发现了许多恶鬼夜叉,俱被梵拿加音二用法术驱走。端阳头一天晚上,梵拿加音二又对允中道:“明日便大功告成,我清晨要在庙中行法,到午时用金刚移山和八魔拼命。到时,这座小峰如果移动,你千万不可害怕,只在峰上执定这面小幡,到了青螺,连展四十九次,自有妙用。事完之后,我自会助你成道,以报你连日辛苦。”说罢,教了允中梵咒,取出一面小幡交与允中,再三叮咛而去。
番僧走后,允中细看幡上面,有许多符咒和四十九个赤身倒立的骷髅。正在展玩,忽见凌浑飞来,允中便对他说了番僧之言,并问自己何时出险。凌浑见了那幡,笑道:“妖僧还想愚弄死人,真是可恶!他既知明日魔阵中也有地水火风是他劲敌,才将他历代教祖传家至宝交你。明日此峰飞到了魔阵,如听妖僧之言,在峰头将幡如法招展四十九下,固然魔阵中诸人除了毒龙尊者和两三个道行稍高的,一个也逃走不脱,可是你也会被天雷化成灰烬。你且不去管他,到时我自有道理。”说罢,便从身上取出一柄小剑交与允中道:“此剑名为玉龙,乃当年我修道炼魔之物,炼成以来从未遇见敌手。我自得天书后,已用飞剑不着。明日便是端阳,不及传你道法。此剑与我心灵相通,不似别的剑要经自己修炼才能应用。怜你修道心诚,暂时借你应用,等你异日自己将剑炼成,再行还我。如能努力潜修,此剑也未始不能赐你,不过此时还谈不到。另外,再给你三张符箓,一封柬帖。我还收了一个徒弟,名唤魏青。虽然你不曾见过,你二人彼此早已相知。明日我当在此峰离地飞起时,用吹云法送你到魔窟去,路上遇见魏青,再照我柬帖行事便了。”允中闻言,连忙点头称谢。凌浑传了用剑之法,便即走去。允中见那口剑长才三寸六分,寒光射目。拿在手上,跃跃欲动,仿佛要脱手飞去的神气。知是一件至宝,非常心喜,持在手上爱不忍释。
转眼便是天明,忽然觉得身体活动,能够起立,猜是番僧相信自己,业已撤了禁制。心想:“虽然少时师父会来搭救,我何不自己先寻一条脱身之路,以备万一?”便试探着寻找下峰之路。谁知足迹所到,只能在三丈方圆以内,过此便如生根一般,拔不起脚来。才知番僧虽然撤去近身禁制,四外仍有法术封锁,不能越出雷池一步,只好作罢。坐了多日,且活动活动腿脚,静等师父到来,再作脱身之计。
时光易过,不觉到了辰巳之交。远望前面山谷中,隐隐看见许多道光华掣动,知道两下业已交手。一会儿工夫,隐隐听得风雷水火之声从远处传来。天光交到午初,忽见峰上峰下起了一阵火光,同时满峰浓雾大作,蓬蓬勃勃如开了锅的蒸笼一般。雾影里,渐渐觉得山峰摇动,似要往上升起。地底下先起了一阵大风,风过处又是一阵水响,澎湃呼号,与先前风声响成一片,更觉声势惊人。接着从昭远寺那一方隐隐传来了一阵雷声,到了峰脚,便起了一阵炸音。炸音响过,水火风雷之声一齐发动,那峰也逐渐往上升起。允中在浓雾中已看不见上面日光,不知天已交了正午没有,只觉得峰越升越高。时机业已紧急万分,凌浑还不见到来。正在怀疑着急,猛觉那峰在空中旋转起来。一会儿工夫,越转越疾,水火风雷之声越来越紧,也不知转了多少转。忽然山崩地裂,一声大震过去,那峰倏地拨转头直朝前面飞去。允中被这几样巨声震得头晕目眩,一手拿着番僧给的那面小幡,一手紧持着玉龙剑。正在惶恐万状,猛然面前一闪,一道金光过处,迷惘中只觉手上小幡被人夺去,自己好似悬身空中。耳边听到凌浑的声音说道:“我已代你寻到替身,用吹云法送你到魔窟去。路上看见魏青,可下去,同他照我柬帖行事。”听罢,便觉神志一清。睁开二目一看,果然已不在小峰上面,身子似有什么东西托在空中飞行。再偏头一看,那座小峰业已悬空百十丈,峰前面平地涌起百十丈洪涛烈火,夹着风声雷声,好似一条银龙、一条火龙一般,直往谷中飞去。允中恐怕失脚,略微看了看,便凝神看着下面飞行。不一会儿飞进青螺谷口,走了不远,便见下面有一大汉行走如飞,不知是否那人就是魏青。心才动念,忽然落地,近前一问,果是魏青。二人寻了一个僻静之所,将凌浑给的柬帖打开一看,上面写着:“现在魔阵已被番僧梵拿加音二炼的天魔解体大法所破,妖僧妖道死了不少。魔窟的大殿宝座下通着地穴,里面有神手比丘魏枫娘藏的天书、丹药。八魔见势不佳,一定逃回魔窟去取天书。命允中将那三道灵符先用传的口诀祭起一道,又分一道给魏青,然后赶至魔窟。地穴有妖法封锁,不可擅入,须等八魔中有人回来撤去地穴封锁时,才可入内。那天书供在与地穴相通的石洞以内,有玉匣装着,入洞时可抢在魔崽子前面,将书取到。你与魏青小心捧着,因有灵符护身,敌人不能看见,只管大胆行事。出地穴时,如遇见一个矮小道人,此人乃是云南孔雀河畔的藏灵子,隐身法须瞒他不过,千万不可和他动手,只由魏青捧定玉匣不放手,他便不会来夺。万一见了什么异状,魏青可说奉了祖母赛飞琼遗命来此盗书,请他高抬贵手,他便自会走去。你二人得了天书,便在魔窟内等我到来,另有分派。”
允中、魏青看完柬帖,便依言行事。再看那三道灵符,头一张和另外两张有些不同,上面尽是朱文符箓,闪闪生光。允中取了第一张,举在手中默诵口诀,忽然面前一道金光一闪,二人便觉身子离地飞起。不一会儿降下地来一看,已落在一所宫殿中,殿内外站有十来个装束异样的僧道,俱都在那里交头接耳,纷纷议论,好似并没有看见允中、魏青落将下来。允中、魏青知道灵符法力,因不知这些人哪人是八魔,正要凑近前去听他们说话。忽然有破空的声音,院中一道黄光过处,现出两个相貌凶恶、装束奇异的道士,慌慌张张往殿中走来。先前十来个人俱都纷纷上前迎接行礼。内中有人问道:“适才听得山崩地裂的声音,二位魔主回宫,想必大获全胜了?”那两个道士也不还言,上殿之后,便咐吩众人到门前等候,如遇敌人前来,急速上前敌住,休要放他进来。众人领命,哄地应了一声,便都往外走去。这两个道士一高一矮,高的正是大魔黄骕,矮的正是六魔厉吼。他二人等手下人走后,黄骕对厉吼道:“六兄弟,想不到今日如此惨败。二弟、八弟站离魔阵最近,业被雷火震成飞灰。五弟、七弟受了重伤逃走,此时不见回宫,存亡莫卜。三弟也不知逃走何方。亏我见机,你又离得远,没有受伤。如今大势已去,不知祖师爷同许仙姑有无别的妙法挽救残局。如果他二人不能支持,敌人追来,此地基业必不能守。是我想起石洞中藏的那部天书。据师父当年在时曾说,此书共分上中下三函,另外还有一册副卷。除副卷普通修道之人俱能看懂外,只上函有蝌蚪文注释。师父有的乃是下函和那一本副卷,中函被嵩山二老得了去,上函至今不知落在何人之手。嵩山二老所得的中函因为没有上函,本难通晓,多亏峨眉鼻祖长眉真人指点,传说也只会了一半。师父只精通那本副卷,业已半世无敌。她因天书常发宝光,不好携带,把它藏在通宝座底下的一个石洞之内,外面用副卷上符咒封锁,多大道术的人也难打开。只有一晚在高兴时,传了我一人开法。师父还说,漫说能将三部天书全得到手,只要把这下函精通,便可超凡入圣,深参造化。叵耐不知上函踪迹,无法修炼。此次我们拜在毒龙尊者门下,我本想将它献出,因见俞师兄处处妄自尊大,略微存了一点预防之心,恐献出只便宜了别人。我等弟兄八人,我最爱你为人粗直,不似三弟、七弟胸藏机心。惟恐此宫被敌人夺去,他们虽不能取出此书,我等异日来取必非容易。又因开那石穴须得一人帮忙,才悄悄约你同来。请四妹在外面瞭望,如见前面凶多吉少,速来报信。我便同你下手将天书取出,逃往深山,寻一古洞,寻访那上函天书的踪迹,找通晓天书的高人,拜在他的门下炼成法术,再作报仇之计,岂不是好?”
言还未了,忽然一道黄光飞进殿来,绕了一绕,仍往外面飞去。黄骕面带惊慌道:“四妹用剑光示警,一定大事不好!”说罢,急匆匆同厉吼将殿中心宝座搭开,传了咒语,二人俱把周身脱得赤条精光,两手着地倒行起来。转了九次,忽听地底起了一阵响动,一道青烟冲起,立刻现出一个地穴。允中、魏青暗中相互拉了一下,紧随黄、厉二魔往地穴中走去。入内数十丈,果然现出一个石门,上面绘有符箓。黄骕走离洞门两丈,忙叫厉吼止步,仍用前法着地倒行,口中念咒不绝。咒才念完,石门上冒了一阵火花,“呀”的一声,石门自然开放。允中见厉、黄二魔还在那里倒转,更不怠慢,拉了魏青,从斜刺里抢先入内一看,满洞俱是金光,洞当中石案上供着一个七八寸长、三寸来宽、寸许来高的玉匣。魏青连忙抢来抱在怀中,同允中往外便跑。洞门狭小,恰遇黄、厉二魔走进,撞了一个满怀。首先是厉吼正往石洞走进,猛觉身上被人撞了一下,却看不见一丝迹兆,刚喊出:“洞内有了奸细,大哥留神!”允中已经与厉吼擦肩而过。被他一喊,允中猛想起:“适才那身量高的唤他六弟,莫非他便是六魔厉吼?前者师父曾命我盗他首级,害我吃了许多苦楚,如今相遇,正好下手。”想到这里,用手中玉龙剑一指,一道白光过去,厉吼人头落地。大魔黄骕刚听到六魔厉吼喊声,便见一道白光擦肩而过,忽听厉吼一声惨呼,只喊出了半截,随即血光涌起,人头落地。知道不好,忙将飞剑祭起护住身体,口诵护身神咒。跑到洞中一看,石案上宝光消灭,玉匣天书踪迹不见。恐防有人暗算,连忙纵身出来。魏青两手紧抱天书,见允中取了厉吼的首级,也想趁空下手,不料敌人机警,竟然逃脱,只得同了允中走出石洞。
刚到大殿,便见一个矮小道人站在那里。大魔黄骕却站在道人身后,如泥塑木雕一般。这两人一高一矮,那道人身量长仅三尺,只齐黄骕的腹际,相形之下,愈加显得猥琐。允中见那道人虽然形体矮小,却是神采照人,相貌清奇,胸前长髯飘拂,背插一柄长剑,身着一件杏黄色的道袍,赤足芒鞋,正挡着自己的去路。猛想起师父柬帖上吩咐,知道这道人便是藏灵子。正要悄拉魏青止步,从旁边绕走过去,偏偏魏青立功心盛,以为有凌浑的灵符隐身,早忘柬帖上言语,一手紧抱玉匣,一手拔出适才从乐三官手里得来的那柄宝剑,往前便刺。允中一把未拉住,忙喊:“魏兄休忘却令祖母临终遗命!”魏青闻言,才想起师父柬帖上所言,想要将剑收回时已来不及,被那道人将手一指,魏青便觉手上被重的东西打了一下,锵的一声,宝剑脱手,坠于地下。再看手上,虎口业已震开,鲜血直流。越发知道道人厉害,果然隐身符瞒不了他。只好负痛将两手紧抱玉匣,连宝剑也顾不得去拾,想从道人侧面绕走出去。谁知才一举步,那道人将手搓了两搓,朝着允中、魏青一扬,立刻大殿上下四面许多奇形怪状恶鬼拦住去路,烈火熊熊,朝二人烧来。魏青急切间又忘了柬帖上言语,当着道人,允中又不便明说。正在着急,倏地一道青光,如长虹般穿进殿来,落地现出一个头绾双髻、身材高大的道童,见了这人,躬身施礼道:“弟子奉命,将毒龙尊者用师父红欲袋送回孔雀河监禁,静候师父回去处置,特来复命。”说罢,那道人也不还言,只出手朝着魏青一指。那道童便即转身,朝着魏青大喝道:“你这蠢汉,快将玉匣天书献上!我师父为人慈悲,决不伤你二人性命。如不听良言,休怪俺熊血儿要下毒手了。”魏青的祖母娘家姓熊,原与藏灵子有一段很深长的因果,凌浑不命别人,单命魏青来取天书,也是为此。此节后文另有交代,暂且不提。
这时火已烧到允中、魏青跟前,将衣服烧着。正在惊恐,魏青听那道童自称熊血儿,一句话将魏青提醒,重想起柬帖上言语。烈火烧身,事在危急,连忙躬身朝着道人施礼道:“我魏青奉我祖母赛飞琼遗命,来此取还天书。望乞道爷看我去世祖母面上,高抬贵手,放我过去。”那道人闻言,面带惊讶之色,把手一招,立时烈火飞回,顷刻烟消火灭。那道人仍未发言,把眼朝那道童望了望。那道童便走过来问魏青道:“我师父问你,你祖母业已死去多年,看你年纪还不太大,你祖母死时遗命如何还能记得?”允中听道童盘问,正愁师父没有说得详细,替魏青着急。魏青忽然福至心灵,答道:“我祖母当年在鼎湖峰和人比剑,中了仇人的暗器,逃回家去,虽然成了废人,因为有人送了几粒仙丹,当时并不曾死,又活了有几十年才行坐化。当时我才四岁,已经知道一些人事。我祖母留有遗命,命我父亲来此盗取天书;如果不能到手,命我长大成人,投了名师,再去盗取。我七岁上,父亲又被另一仇人害死,天书并未盗成。我当时年幼,访了多少年,也不知那仇人姓名。今日趁魔崽子和别人斗法之时,抽空来此,想先将天书盗走,炼成之后,再去寻那两代仇人报仇。你们硬要恃强夺去,我便枉费心血了。”藏灵子闻言,又对那道童将嘴皮动了几动。那道童又对魏青道:“我师父向不喜欺软怕硬,知道你是那怪叫花凌浑的徒弟,你说的这一番话也非虚言。那害死你祖母赛飞琼的仇人,便是这里八魔的师父神手比丘魏枫娘。我师父几次三番要替你祖母报仇。一则他老人家业已五十余年未开杀戒,不便亲自下手除她。那淫妇又十分乖猾,始终遇不着机会,也是她的气数未尽。前些年在成都害人子弟,被峨眉派掌教夫人妙一夫人用飞剑将她腰斩,此仇业已替你报去,可不必报了。害死你父亲的,乃是华山派烈火祖师。将来你炼好天书,再去寻他算账吧。我师父看在你祖母分上,天书由你拿去。此书没有上函,仅学副卷中妖法,适以杀身。好在你师父怪叫花他已将上函得到,里面有中下两函的蝌蚪文注释。师父命你努力修炼,将来他还有助你之处。我师兄师文恭被天狐二女用白眉针所伤,本不致命,又被毒龙恶友绿袍贼所害,身遭惨劫。我随师父回山,便要去寻他们报仇。转告你师父,异日我师徒寻天狐二女报仇时,他休得再管闲事,以免彼此不便。”说罢,将手一挥,殿上神鬼尽退,满殿起了一阵青光,藏灵子师徒连大魔黄骕俱都踪迹不见。
原来魏青本是蜀南侠盗魏达之孙,仙人掌魏荃之子。魏达的妻子赛飞琼熊曼娘,乃是明末有名的女侠岷山三女之一。曼娘在岷山三女中班行第二,那两个一个是衡山金姥姥罗紫烟,还有一个是步虚仙子萧十九妹。那时三人约定誓不嫁人,一同拜在岷山玄女庙住持七指龙母因空师太门下学习剑术。因空师太教规,所收弟子不满十年,不能分发受戒。三人修行不到四年,刚将剑术炼得有些门径,因空师太忽然静中悟透天机,定期圆寂,将三人叫来面前,给罗紫烟、萧十九妹每人一种道书。罗紫烟所得的是《越女经》,萧十九妹得的是一部《三元秘笈》,只曼娘没有传授什么。此时曼娘用功最为勤苦,资质也最好,见师父临去,别人都有传授,独她一无所有,漫说曼娘怨望,连罗、萧二人也觉师父对曼娘太薄。她三人本来情逾骨肉,罗、萧二人便帮她跪求。因空师太正在打坐,静等吉时到来飞升,连理也不理。三人跪求了半天,眼看时辰快到,曼娘已哭得和泪人一般。因空师太忽然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你到我门中,平素极知自爱,并无失德,何以我此番临别对你一人独薄?此中实有许多的因果在内。逆数而行,爱你者适足以害你。你师姊妹三人,目前虽然曼娘较为精进,独她缘孽未断。我此时不肯另传道术,她此后下山遇见机缘,成就良姻,虽难参修正果,还可夫妻同享修龄,白头偕老。否则中途冤孽相缠,决无好果,所以不肯传授。现在你三人既苦苦相求,再要固拒,倒显得我真有偏心。如今聚首已无多时,我给曼娘留下八句偈语,两封柬帖,外面标明开视年月,到日先看第一封。不到时拆看,上面字迹便不能显出,休来怨我。如果第一封柬帖上所说冤孽你能避开,便照第二封柬帖行事,将来成就还在罗、萧二弟子之上。如其不能避开那场冤孽,执意还要照第二封柬帖行事,必有性命之忧。”说罢,便命曼娘取来纸笔,先封了两封柬帖装在锦囊以内,命曼娘收好。又留下八句偈语。三人未及同观,因空师太鼻端业已垂下两行玉筋,安然坐化。三人自是十分哀痛,合同将因空师太后事办完,仍在庙中居住。曼娘见那偈语上写道:“遇魏同归,逢洞莫入。鼎湖龙去,石室天宗。丹枫照眼,魔钉切骨。戒之戒之,谨防失足。”曼娘看罢,同罗、萧二人参详了一阵,先机难测,只得熟记在心。
三人又在庙中住了两年,曼娘见罗、萧二人各按因空师太传授的道书用功,一天比一天精进。再看柬帖上日期,还有三年才到开视日期。因师父嘱咐,不到日期开视,便显不出字来,虽然心急,不敢冒昧开视。又加上罗、萧二人用功益勤,自己不便老寻二人作长谈,闲中无聊,未免静极思动,便想下山游玩一番。偏赶上罗、萧二人功候将成,俱都入定。曼娘也未通知二人,径自一人留了封书,独自离了玄女庙,下了岷山,到处游览山水,偶然也管几件不平之事。有一次由四川到云贵去,在昆明湖边遇见一个多年不见的女友,谈起浙江缙云县仙都山旁的鼎湖峰新近出了一个妖龙,甚是猖獗。曼娘久闻鼎湖峰介于仙都、步虚两山中间,笔立千寻,四无攀援,除了有道之人,凡人休想上去。峰顶有一湖,名叫鼎湖,乃是当年黄帝飞升之所,鼎湖峰之名,便由此而得。心想:“我左右无事,何不去看一看这黄帝升仙的圣迹?就便能将妖龙除去,也是一件功德。”想到这里,便别了那个女友,转道往浙江进发。
这日行至闽浙交界的仙霞岭,那峰横亘闽浙交界,与江西相连,冈岭起伏,其长不下千里。山有五分之四属于浙境,五分之一为福建所辖。山中岩谷幽奇,不少仙灵窟宅。曼娘行过仙霞关,正值秋深日暮,满山枫林映紫,与余霞争辉。空山寂寂,四无人声,时闻泉响,与归林倦鸟互相酬唱,越显得秋高气爽,风物幽丽。曼娘忽然想取些泉水来饮,偏偏只听泉声,不见水源,便循声往前行走。转过两个岩角,还未看见溪涧,又往前走了一段,忽听路旁荒草堆中寨饵作响。曼娘好奇,恐有什么野兽潜伏草内,便取出宝剑,拨开那丛荒草一看,原来里面有一条长蛇和一只大龟正在交合。此时曼娘剑术虽未炼到身与剑合,飞行绝迹,可是那柄宝剑已能发能收,取人首级于十里之外。这还未炼成气候的龟、蛇如何禁受得起,被曼娘无心中这一拨,竟将龟、蛇的头双双削落在地。曼娘因那蛇是一条赤红有角的毒蛇,乐得替人除害,并未在意,仍去寻那泉源。走不几步,猛觉身上有些困倦,神思昏昏,心中很不宁静,恨不能寻一个僻静处睡上一觉才好。
正在寻思,忽见前面树林中有青光在那里闪动。悄悄近前一看,那青光如龙蛇一般,正蜿蜒着从林中退去。曼娘不舍,跟踪追过树林,便见迎面有一个崖洞。那道青光一落地,便现出一个七八寸高的赤身小人,往洞中跑了进去。曼娘猜是深山中得道精灵所炼的金丹,如何肯轻易放过。恐把那东西惊动逃走,屏气凝神,轻脚轻手掩到洞旁。往里面一看,那崖洞只有丈许方圆深广,并没有退路。洞当中盘石上面,坐定一个五柳长髯、眉清目秀的矮小道人,身高不满三尺。这时那青光中的小人已经飞上道人头顶,眼看道人命门上倏地冒起一股白烟,滋溜溜将那小人吸收到命门内去了。曼娘见那道人虽然长得与人一般无二,可是身材瘦小得出奇,又加上所见小人的情形均和普通修道人修炼元神不一样,定是什么得道精灵。可惜自己来迟了一步,被那小人逃回了巢穴。再一看道人,仍然入定未醒,不由又起了希冀之想。打算掩到道人打坐的盘石后面潜伏,等他的元神二次出现,便将他躯壳搬开,使小人迷了归路,回不得躯壳,再用宝剑吓他,盘问他的根柢,以定去取。主意打定,便趁道人闭目凝神之际,轻轻掩到他的身后,且喜道人丝毫没有觉察。在石后埋伏了一会儿,身上越觉软绵绵的,心内发烧,不大好受。正有些不耐烦,猛听道人头上响了一声,冒出一股白烟。先前那个小人,从道人命门内二次现身出来,化道青光,仍往外面飞去。曼娘算计小人去远,便起身走到前面,越看那道人形状,越觉可疑。曼娘艺高人胆大,也未暇计及利害,一面拔出手中剑以防万一,伸出左手,想将道人身躯夹起,藏到别处去。先以为那道人矮小身轻,还不一夹便起,并没有怎么用力。及至夹了一下,未将道人夹起,才觉有点惊异。单臂用力再夹,道人仍是坐在那里,丝毫未动。惹得曼娘性起,不但不知难而退,反将剑还匣,将两手插入道人胁下,用尽平生之力往上一提,仍是如蜻蜓撼石柱一般。正打算用力再提,忽见脑后青光一闪,连忙回身一看,适才飞出去的那道青光业已飞回。曼娘猛地心中一动,急忙舍了道人,拔出匣中宝剑迎上前去,想将那小人擒住。那小人见曼娘举剑迎来,并不避让,反带着那道青光迎上前来,飞离曼娘丈许以外,便觉寒气逼人。曼娘才知不好,忙运一口真气,将手一扬,手中剑化成一道白光飞将出去。只见自己飞剑和那青光才绞得一绞,猛觉神思一阵昏迷,迷惘中好似被人拦腰抱住,顷刻间身子一阵酸软,从脚底直麻遍了全身,便失去了知觉。
等到醒来,觉着浑身舒服,头脑有些软晕晕的,如醉了酒一般。那个矮小道人却愁眉苦脸地站在旁边,呆望着自己。洞外满山秋阳,业已是次日清晨。曼娘猛一寻思梦中境况,知道中了妖人暗算,又羞又怒,也不发言,飞起手中剑,便和道人拼命。那道人将手一招,便将曼娘飞剑收去。曼娘自知不敌,惟恐二次又受污辱,不敢上前,眼含痛泪,往岩石上便撞,打算寻一自尽。谁知身子竟如有人在后拉着似的,用尽平生之力,休想挣脱。又想逃走,依然是一样寸步难移。曼娘见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越发痛恨冤苦,指着道人破口大骂。那道人也不还言,等到曼娘咒骂得力竭声嘶,才走近前来,对曼娘说道:“熊姑娘休得气苦。你打开你师父的柬帖,便知此中因果了。”曼娘闻言大惊道:“贼妖怪,你还敢偷看我师父的柬帖么?”那道人道:“我先前要早看见你师父的柬帖,还不致害了人又害自己,铸这千载一时的大错呢。我因适才做了错事之后,非常后悔,想知你的名姓来历,以为异日赎罪之地,用透视法看了柬帖上的言语罢了。”曼娘知道着急也无用,连忙取出柬帖。先看第一封柬帖上所写的开视年月,屈指一算,正是本日。只因这两年在外闲游,不知不觉把光阴混过,前几日自己还算过日期快到,不知怎地会忘了就在眼前,所幸还没有错过日期。不由又喜又忧,两手战兢兢打开来细看。上面写道:“汝今世孽缘未尽,难修正果,姑念诚求,为此人定胜天打算,预留揭语,以做将来。此柬发时,汝当在仙霞关前,误遇云南孔雀青河畔修士藏灵子,了却五十年前一段公案。如能避过此劫,明年重阳日再开视第二柬帖,当示汝以旷世仙缘。否则,当遇一熊姓少年,同完宿姻,夫妻同享修龄。欲归正果,须隔世矣。汝失元阴,实因宿孽。藏灵子成道多年,久绝尘念,彼此均为数弄。汝非藏灵子,前生只一孔雀河畔洗衣番女耳,今生尚不能到,何况来世。从此努力为善,他生可卜,勿以无妄之孽,遽萌短见也。某年月日,留示弟子熊曼娘。师因空。”曼娘读罢柬帖,猛想起师父惕语上曾有“逢洞莫入”之言,痛恨自己不该大意多事,闹得败道辱身,不由又放声大哭起来。
藏灵子叹息道:“曼娘休得悲伤,且请坐下,容我说你前生的因果,便知因空师太柬帖上所说的孽缘了。我的母亲本是甘肃一家富户之女,因随父母入藏朝佛,被我父亲抢往天灵山内强逼成亲。我外祖父母武功很好,一见女儿被人抢去,约请了许多能人,将我父亲打死,将我母亲救回。我母亲和我父亲虽然成婚只得几天,却已有了身孕。回家以后,因为已经失身,立志不再嫁人。外祖父颇以为然。偏偏外祖母不久死去,我外祖父原有一个侧室,便扶了正。我母亲受不了她的苦楚,先还想生下一儿半女,可以有个指望。谁知这身孕怀了一年零六个月才得分娩。我下地时节,周身长着很长的白毛,从头到脚长才五六寸,简直不像人形。我母亲一见,当时气晕过去,又加产后失调,当时虽然醒转,第三天便即身死。外祖父和他的侧室,口口声声说我是妖怪骨血,我母亲一死,便命人将我抱出去活埋。我被埋在土内过了七天,因为生具我父亲遗传的异禀,不但不曾死,第七天上反从土里钻了出来。也是仙缘凑巧,恰好我恩师青海派鼻祖姜真人走过,听见坟堆里小儿啼声,将我救往孔雀河畔。我恩师因飞升在即,门下弟子虽多,无一人够得上承继道统。见我根基骨格不似寻常,非常高兴,特为我耽误二十年飞升,传我衣钵。及至二十年期满,他老人家飞升之时,将我一人召至面前,说我根基禀赋虽好,可惜受我父遗传性,孽根未断,早晚因此败道。嘱咐我把稳小心,又传我许多道法,才行圆寂。我因记着师父言语,从来处处留神,对于门下教规也甚严。又过三十年,有一天走在孔雀河畔闲游,看见一个穷人家内,有一个小女孩子才三四岁,长得十分秀美可爱。我不时给她家钱米食物,只不过素性喜爱小孩子,并无别意。那女孩极愿意要我抱着她引逗玩耍。一晃眼过了十几年,偏那女孩又与我长得一般高矮。那一带地方的人,都奉我犹如神明。那里佛道两教中,均不禁娶妻。她父母受我恩惠,几次想将这女孩嫁我,这女孩心中也极愿意。我当然执意不肯,不和那女孩见面了。那女孩由此竟得了相思之症而死。她死后第三天,忽然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幼年牧童自刎在她的墓前。彼时我因恐那女孩向我纠缠,正在外云游,回来问起此事,才知那女孩恋着我,那牧童却恋着她,两人同是片面相思,为情而死。可惜我回去晚了两月,两人尸骨已朽,无法返魂回生了。这件事我藏在胸中已有多年。因为听说仙霞岭新近出了许多成形灵药,前来采取。叵耐这些灵药已然通灵,非常机警,得之不易。我在此等了多日,每日用元神出游前去寻找,不想你会跟踪到此。起初我见你跑来,本不愿多事。偏你不解事,竟存心想不利于我。我见你枉自学会剑术,连如今最负盛名的三仙、二老、一子、七真的形状都不打听打听。别人还可,惟独我藏灵子的形貌最是异样,天下找不出有第二个似我矮瘦的人,你竟会不知道。起初原是好意,想借此警戒警戒你。没料到你在前面误斩龟、蛇,剑上沾了天地交泰的淫气,我用元神夺你的飞剑,连我也受了沾染。两人都一时把握不住,才铸成这番大错。如今事已至此,你徒死无益。依我之见,你不如照因空师太柬帖上所言行事,如有用我之处,我必尽力相助。”
曼娘被藏灵子再三苦劝,虽然打消了死意,一想到自己业已失身,藏灵子又是一个道行高深的人,莫如将错就错嫁给了他,倒省得被人轻视耻笑。想到这里,不禁脸红起来,不好意思当面开口。正在为难,藏灵子业已看出她的心意,深恐她在此纠缠,只得想了一个脱身之计:骗曼娘服了一粒坐忘丹,暗中念咒施法,等曼娘昏迷在地,径自去了。曼娘服了坐忘丹以后,觉得两眼昏昏欲睡,一会儿工夫便在石上睡着。等到醒来,见自己身卧崖下石洞之内,手中拿着师父一封柬帖,甚为诧异。这时曼娘中了藏灵子法术,把适才之事一齐忘却,只记得自己斩罢龟、蛇,便觉身软欲睡,什么时候跑到这崖洞里来睡着,一些也想不起来,身上也不觉着异样。一看柬帖上言语,当日正是开视日期,上面所说的一丝也解不开。又想:“这藏灵子是谁?照柬帖上所说,我与他尚有孽缘,如何在开视柬帖以前并未遇见?莫非我已躲过此劫,只须再躲过那个姓熊的,便可得道了?”想到这里,反倒高兴起来,却不知业已中了人家的道儿。起来整整衣服,便出洞寻路,往鼎湖峰走去。走出前面那片树林,便离适才误斩龟、蛇之处不远,猛见那丛荒草又在那里晃动。心想:“莫非又有什么怪东西在这里潜藏?”刚往前走了十几步,忽听荒草丛里扑哧扑哧响了两声,倏地跳出一个浑身漆黑、高才尺许的小人,肩头上背着两片碧绿的翠叶,见了曼娘,飞一般往前逃走。
曼娘正觉稀奇,一听荒草里又在响动,探头一看,正是适才误斩的那只大龟居然活了转来。那条死蛇业已不知去向,只泥里现出一线蛇印非常明显。曼娘因那龟并不伤人,正待寻找毒蛇踪迹,猛想起:“以前听师父说过,深山之中常有肉芝、何首乌一类的仙草,日久年深,炼成人形出游,如能得到,便可长生。适才见那小人,莫非便是成形肉芝之类?这龟、蛇是沾了它的灵气,所以能起死回生?”想到这里,顾不得再看龟、蛇死活,忙往那黑小人逃走的方向看去。且喜那小人虽然行动甚快,无奈腿短,还没有跑出多远,便舍了龟、蛇,往前追赶。追越过了两个山坡,两下里已相隔不远。那小人回头一看,见曼娘追来,口中发出吱吱的叫声,愈发往前飞跑。跑来跑去,又跑过一个山坡,那小人忽然往一丛深草里钻了进去,便即不见。曼娘纵进草丛中一看,别处的草都已枯黄,惟独这里的丛草却是青青绿绿得非常肥茂。越猜想是灵药生长之地,便揣测着小人跳落之所,往前寻找。找到乱草中心,忽见草地中有三尺见圆一块空地,寸草不生,当中却生着一棵形如灵芝的黑草,亮晶晶直发乌光。曼娘不由高兴得脱口惊呼道:“在这里了!”言还未了,黑芝旁边一棵碧油油的翠草,忽然往地下钻去。曼娘心中着急,探身往前一把未抓住,只随手撕下半片翠叶来。眼看那一棵翠草没入土中,转眼消逝。再看手上这半片翠叶,形如莲瓣,上头大,底下小,真是绿得爱人。虽然不知名字,既能变化,定是仙草无疑。悔不该出声惊动,被它遁去。且喜那一棵灵芝仍在那里未动,惟恐又像那棵翠草遁走,悄悄移步近前,将半片翠叶先收藏怀中。一手先抓紧了近根处不放,一手解下宝剑,恐剑伤了它,只用剑匣去掘那周围的泥土。掘下去有三四尺光景,渐渐露出一个小人头,越发加了小心。一会儿工夫现出全身,果然那黑芝的根上附着一个小人,耳鼻口眼一切与人一般无二,只颜色却是绿的,并不似先前小人那般乌黑。曼娘以为是适才自己眼花看错,未暇寻思,灵药到手,欢喜得要命。这一棵黑芝通体长有五尺,下黑上绿,长得非常好看。曼娘正拿在手上高兴,猛听身后呼呼风响。回头一看,身后深草起伏如波浪一般,有一道红线,红线头上骑着一个黑东西,像箭一般从草皮上蹿了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