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囊仙子道:“吴立虽是异教,除了性情刚愎外,并无多大过恶。他因心慕正教,采取黄金之精,炼成此剑,辛苦淬砺,已有多年。先还不敢自信,一出手先遇见峨眉派两位道友,因他飞剑有二十余口之多,众寡不敌,败在他的手内,渐渐自满得意。意欲再寻几个助手,找矮叟朱道友报仇雪恨,夺回金鞭崖。却不想遇见你们,虽是入门不久,各人仙剑俱非寻常。尤其紫郢、青索二剑,乃长眉真人遗命传授,你们前辈诸道友中,也找不出第三口,他如何能是敌手。他功行将满,不久羽化飞升。我始终不出手者,就是想使他败在你们手内,让他知道峨眉后辈尚且如此,如何能再为仇?知难而退,免遭兵解之苦。后来我又留神观察,他竟带着一身妖气,为以前所无,而他所炼飞剑,并无邪气。适才明明见他从远方飞来,一到就抢妖幡,好似预定一般。如非我早在旁隐身防备,几乎被他拿去,为祸后来。假使他是无心路过,遇见妖尸元神,得了指示,在妖尸固然是得益不少,如虎生翼,可是他本人异日惨祸,恐怕还不止于兵解呢。袁星现虽昏迷,回山之后,有了元阳尺,解去邪毒,自然会醒,尔等事已办完,可以速返峨眉,去解围退敌了。”英琼、庄易又分别上前叩谢解救之德。米、刘二矮也双双过来,跪请指示仙机,并求代向众人说项。
青囊仙子对英琼道:“你应劫运而生,光大峨眉门户,与别人不同。三英二云,独你杰出。虽然杀气太重,然亦非此不可。不久齐道友回山,自会特许你一人便宜行事。他二人虽然出身邪教,现已悔悟回头,向道真诚,你尽可收录,绝不受责。吴立走时,我拦阻白眉仙禽稍慢了一步,临逃还吃了大亏。此人心地褊狭,必然痛恨切骨。他门户以外,有本领的朋友甚多,如不见机改悔,必从此多事。米、刘二人,于你也甚有用,不过他们所炼法宝、飞剑,均属旁门左道,暂时又不能使他们丢弃,务须用之于正,以免耽误正果罢了。”说罢,拿眼看了刘遇安一眼。刘遇安原本心中有病,适才向青囊仙子求情时,语带双关,惟恐青囊仙子向他索取妖幡。一闻此言,又喜又愧,首先起誓明心:“弟子如将那宝去行错事,必遭惨祸,永久沉沦!”青囊仙子早明白他言中之意,微笑说道:“你二人苦修也非容易,既能如此,再好没有。倒是我不久超劫,原不想参加此次劫数,所以只在暗中相助,并不露面,以为妖尸绝难知道有我。谁知临时生变,非出面不可。如今造下恶因,绝难脱身事外。起初我原想将这妖幡去寻一位道友,共同解去冤孽。这一来,又须缓日行事,留它以毒攻毒,相助三次峨眉斗剑时一臂之力了。只是我如用这妖幡制胜,伤我清名,我索性成全你们。你二人到了峨眉,等候教祖回山。入门听训之后,可仍回此地。我当再到奥区仙府,传你二人用幡之法,以备异日即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,何如?”米、刘二矮闻言惊喜,尤其刘遇安更是喜出望外,形于颜色。青囊仙子当时微微皱了皱眉头,众人俱未觉察,只笑和尚看在心里。青囊仙子又道:“庄易自赴百蛮山相助除去文蛛,不久便可复音还原。现在髯仙李道友飞雷洞被毁,除妖之后,他门下弟子移居凝碧,人英前去,也不愁起居寂寞了。”说罢,向众人一举手,道声:“各自珍重前途!”一道光华闪过,破空而去,转眼没入云中不见。
这里众人也各自分手。英琼、轻云、人英三人,带了袁星身体,与米、刘二矮用弥尘幡同回凝碧仙府。笑和尚、金蝉、庄易仍往奥区,共商二上百蛮山之策。笑和尚道:“都是蝉弟心急,如不是米、刘二人提醒我,取出乾天火灵珠,后来妖尸又不舍弃幡逃走时,险些功败垂成。此番到了百蛮山,再心急不得了。”金蝉道:“我也是怕时间稍纵即逝,早去岂不更好?谁知妖尸竟那般厉害,黑烟密布,离开剑光和弥尘幡光华所照之处尺许以外,连我都看不清楚,别位更是不行。彼时我一手持定弥尘幡,一手指挥霹雳剑,这幡和剑俱非寻常法宝。幡因发出妙用,非运玄功不能把持。那剑更因我学剑成功日浅,不敢大意。只顾全神贯注,大敌当前,简直无暇将怀中天遁镜取出。后来准备收剑取镜,你已将火灵珠取出。此珠真也神异,发出来的光华四面均亮,不似天遁镜只照一面。你虽吃了许多辛苦,坏了无形飞剑,得此也足以自豪了。”笑和尚道:“你说哪里话。休说那剑经我多年苦修,而且出诸师父,岂能与珠去比得失?何况只我冒险一试,尚不知用法呢。”金蝉道:“事已过去,悔也无益。你得此珠,总可算是慰情聊胜于无。适才李师妹托我,说此间猩、熊对她有些恩义,因为回山匆忙,不及招呼。它们现藏在地穴之中,还有一些在山南觅地潜伏,因为惧怕妖尸,不敢外出求食,恐怕日子久了,地穴内的丛草不够吃的,请我去放它们出来。我们何不去看一看?”说罢,同了笑和尚、庄易,径从天窗洞下去。
那些猩、熊先见紫光红光,以为英琼回来,个个踊跃欢呼。及至三人落地一看,并不认得,尤其庄易昔日捉过它们,有的吓得乱叫乱窜,有的竟拼命向三人扑来。三人将剑光升往高处,下面猩、熊还是咆哮不已。金蝉道:“这种胜于虎豹的恶兽,见人就扑,放了出去,岂不造孽?”笑和尚道:“这话并不一定,也许是我等面生之故,你且将话说明了试试看。如果真的冥顽无知,哪怕李师妹异日见怪,不但不能放它们,还得惩治一番,以免将来受害。”金蝉答道:“你的话不错。李师妹日里相见时不是说过,它们俱有灵性,自从收伏以后,轻易从不伤生,只知以草木为食么?”说罢,高声喝道:“尔等休要咆哮。尔等的恩人李仙姑,已和我们合力除去妖尸,因为急于回山,不及来此看视,请我们到此,放尔等出去。尔等如系一时误会,以恩为仇,可一齐俯伏,我便放尔等过去;倘如自恃猛恶,出去为祸生灵,我们飞剑便不容情了。”说罢,下面猩、熊便驯服了一大半。金蝉又高声再喝一遍。先是下面猩猿朝着那些马熊叫啸了几声,倏地同时俯伏,昂首鸣啸起来。
三人都觉奇怪。金蝉还不甚放心,又亲自飞落下去,试探一回。那些猩、熊见金蝉落下,不但不似先前磨牙张口,咆哮扑噬,反而缓缓爬行过来,围着金蝉跪伏,不时用口在金蝉脚底闻嗅示媚,神气非常驯善亲昵。金蝉心中大喜,又招呼笑和尚与庄易飞身下来。那些猩、熊对笑和尚也和金蝉一样,惟对庄易却有好多都是怒目狺狺,带着又恨又怕神气。金蝉、笑和尚才知适才咆哮,是为了庄易。便对它们说道:“这位庄大仙已经弃邪归正,与我们是一家人了,你们怕他则甚?外面已无敌人,尔等去留,可以随便,无须再存戒心了。”说罢,又叫庄易特地去挨近它们。众猩、熊仍是望而却退,也不往外走出,意似观望。金蝉、笑和尚俱觉它们能解人意好玩,不时摸摸这个,抚抚那个。过有顿饭光景,忽听外面隐隐有猩、熊鸣啸,声音由远而近。洞内猩、熊也互为应和,声震耳鼓。正要分人出外看视,忽听扑腾腾响成一片,百十只大小猩、熊,相继由壁侧缝中转了过来。同时满洞猩、熊,俱都悲鸣起来。三人料是山南那些猩、熊已发觉妖尸伏辜,前来会合。不多一会儿,众猩、熊忽向三人跪下,昂首吼了几声,纷纷站起,猩猿在前,马熊在后,转过岩壁,径往入口之处纵跑上去。三人跟在后面,一同走出。那些猩、熊到了后面,又都回身伏地,意甚依恋。笑和尚道:“妖尸已除,尔等已无后虑。此后可各寻岩穴潜伏,优游岁月,将来转劫,自有善果,勿伤生灵,以干天戮。我们不久也要他去,尔等无须再为依恋,只顾走吧。”说罢,将手一挥。众猩、熊又同声狂吼了一阵,才起立欢啸,三五成群,蹿高纵矮而去。三人见此光景,甚为感动。笑和尚道:“这般猛兽,为数又多,不是李师妹以德感化,正不知每日要伤多少生灵。无怪诸位前辈,说她将来要光大门户,领袖群英。即以这件事而论,出世不久,便积了若干外功,虽然仙缘注定,一半也可算得时势造成,好事都叫她遇上,岂非奇怪么?”
金蝉道:“这几日除了练剑,无甚事做。闻说此山颇多奇迹,庄道兄先来多日,定然知道,我们去玩一玩,好么?”二人点头称善,一同离了奥区,先往兔儿崖走了一遭。见崖上洞府甚是清幽雅净。金蝉嫌奥区黑暗,人英又将各室悬的星光收走,青囊仙子曾约米、刘二矮来此传授妖幡用法,此时不归,想是为了三人借居之故,主张移居玄霜洞内。好在三人除身以外,俱无长物,决定了移居之后,因见星月交辉,又往别处游了一会儿,才行回洞打坐。
到了午夜过去,笑和尚运用玄功,将真气转透三关,连坐完了两个来复,觉得身心异常舒泰。想起借用金蝉这口宝剑,虽已运转精熟,到底还是比不了自己的无形剑,用过多年苦功,可以随意变化,出神入化。又见洞外月朗星明,景物幽静,想到外面崖前练上一回。回看金蝉、庄易,俱在瞑目入定,便不去惊动他二人,径自起身,走出洞外。见月虽不圆,因为立身最高之处,云雾都在脚下,碧空如拭,上下光明。近身树林,繁荫铺地,因风闪烁。远近峰峦岩岫,都回映成了紫色。下面又是白云舒卷,绕山如带,自在升沉。月光照在上面,如泛银霞。时有孤峰刺云直上,蓊莽起伏,无殊银海中的岛屿,一任浪骇涛惊,兀立不动。忽然一阵天风吹过,将山腰白云倏地吹成团片,化为满天银絮,上下翻扬。俄顷云随风静,缓缓往一处挨拢,又似雪峰崩裂,坠入海洋,变成了大小银山,随着微风移动,悬在空中,缓缓来去。似这样随分随聚,端的是造物雄奇,幻化无穷,景物明淑,清彻人间,比那日英琼对月,又是一番境界。这般清奇雅丽之景,漫说难于形诸笔墨,也不能绘以丹青,作者一支秃笔,仅能略述梗概,尚未穷其万一。闲言少叙。
且说笑和尚振衣绝顶,迎着天风,领略烟云,心参变化,耳得目遇,无非奇绝,顿觉吾身渺小,天地皆宽,把连日烦襟祛除净尽,连练剑都忘却了。正在越看越舍不得离开,猛想:“如此灵山胜域,纵无异人寄迹,亦定多有仙灵来往,怎么连日除遇青囊仙子和新来不久的严、庄二人,并无多士,难道偌好灵山,只供妖尸盘踞么?好在还有几日不走,明日会同金蝉、庄易二人,且去搜寻一下,或有奇遇,也未可知。”刚想到这里,倏见下面崖腰云层较稀之处,似有极细碎的白光,似银花一般,喷雪洒珠般闪了两下。要是别人,早当是月光照在白云上的幻景。笑和尚幼随名师,见闻广博,何等机警,一见便知有异。心想:“日里俱驾剑光往来,崖下还不曾去过。适才所见,明明是宝物精光,破云上烛,岂可失之交臂?”想到这里,更不怠慢,急驾剑光,刺云而下。到了崖脚一看,这一面竟是一个离上面百余丈高的枯竭潭底,密云遮蔽崖腰。虽不似上面到处光明如昼,时有月光从云隙里照将下来,景物也至幽清。满崖杂花盛开,藤蔓四垂,鼻端时闻异香。矮松怪树,从山左缝隙里伸出,所在皆是。月光下崖壁绿油油的,别的并无异状。再往银光发现之所仔细找寻,什么迹兆都无。悄悄潜伏在侧,静候了好一会儿,始终不曾再现。
又一会儿,云层越密,雾气湿衣,景物也由明转暗,渐渐疑是自己眼花。还想再候一会儿,忽然下起雨来,又闻得上面金蝉相唤之声,觉着无可留恋,便驾剑光飞身直上。行近崖腰云层,劈面一阵狂风骤雨,幸是身剑相合,没有沾湿僧衣。到了上面一看,依然月白风清,星光朗洁。金蝉早迎上前来,问他到下面去则甚,可有什么好景物?笑和尚便将适才所见说了。金蝉道:“你说得对,这样仙山,必有异人怀宝潜藏,明日好歹定要寻他一寻。”庄易闻言,过来用树枝在月光地上写道:“我自随妖尸不久,常于夜晚在灵玉崖闲眺,时见银光在云海里飞翔,一瞬即逝,知有异人在此,几次追踪,没有追上。后来见严道兄用的剑光也是银光,以为是他,见面匆促,没有细问。适才听笑师兄所说,那光华仿佛是洒了一堆银花,这才想起除妖夺玉时,所见严道兄的银光似一条匹练,与此不类。我们如过于加紧追寻,恐宝物警觉遁去。笑道兄既然记准了地方,我每次观察宝物出现,多在午夜以后顷刻之间,地点也在这附近一带。现在时间已过,莫如暂不惊动。明早先下去端详好了地势,看看有无可异之处。等到晚来宝物出现时节,上下分头埋伏准备,稍显痕迹,便跟踪寻找。难道它还胜过青索,怕它跑上天去不成?这时仍以少说为是。”笑和尚、金蝉看了,点头称善,便丢下这个不谈,同赏清景,静候天明。
转眼东方有了鱼肚色,极东天际透出红影。三人都巴不得早些天明,谈笑之间,一轮朝日已现天边。一边是红日半现,浮涌天末。一边是未圆冰轮,远衔岭表。遥遥相对,同照乾坤。横山白云,也渐渐散去,知道下面雨随云收。山居看惯日出,夜间清景已经看够,志在早些下手觅宝,无心观赏日出,天甫黎明便一同飞身下去。宿雨未干,晓雾犹浓。三人到了下面,收去剑光,端详地势,不时被枝藤露水弄了个满身满脸。朝阳斜射潭底,渐渐闻得岩石缝间矮树上的蝉鸣,与草地的虫声相为应和。知了卿卿,噪个不住,从笑和尚所指方向仰视,峭壁排云,苔痕如绣,新雨之后,越显肥润。间以杂花红紫,冶丽无俦,从上到下,碧成一片。仅只半崖腰上,有一块凸出的白圆石,宛如粉黛罗列,万花丛里,燕瘦环肥,极妍尽态当中,却盘坐着一个枯僧,方在入定一般。
昨晚笑和尚因下来匆忙,只顾注意潭底,那地方又被密云遮去,没有看到。这时一经发现,三人不约而同,又重新往上飞去。落到石上一看,孤石生壁,不长寸草,大有半亩,其平若倚。一株清奇古怪、粗有两抱的老松,从岩缝中轮囷盘拿而出。松针如盖,刚够将这块石头遮荫。石头上倚危崖,下临绝壑,俱是壁立,无可攀援,绝非常人足迹所能到达。细看石质甚细,宛如新磨。拔去壁上苔藓一看,石色又相去悬殊,仿佛这块石头并非原来生就,乃是用法术从别的地方移来一般。三人当中,笑和尚见闻较广,早已看出有异。金蝉、庄易二人也觉奇怪。那石又恰当昨晚笑和尚发现银花的下面,便猜宝藏石中,和尉迟火得那灵石仙乳万载空青及灵玉崖温玉一样。先主张剖石观看,又因那石孤悬崖腰,将它削断,既恐坏了奇景,又恐坠落下去,损了宝物;不削断,又不知宝物藏在石的哪一端。正在彼此迟疑不决,金蝉一面说话,一面用手去揭那挨近石根的苔藓,揭来揭去,将要揭到古松着根的有罅隙边,笑和尚道:“蝉弟真会淘气,苔藓斑驳,多么好看,已经看出这石不是崖上本生,何苦尽去毁残则甚?”
正说之间,猛听金蝉大喝一声道:“在这里了!还不与我出来!”一言未了,倏地从树根罅隙里冒起一股银花,隐隐看见银花之中,包裹着一个赤身露体、三尺多高的婴儿,陨星飞雪一般,直往崖下射去。三人一见,如何肯舍,忙驾剑光跟踪追赶。到了崖底一看,已经不知去向。金蝉直怪笑和尚、庄易不加小心,被他遁脱。笑和尚道:“我看那婴儿既能御光飞行,并非什么宝物。那银花正而不邪,定是他炼的随身法宝。只是他身上不着寸缕,又那般矮小,只恐不是人类,许是类乎芝仙般的木石精灵变化,也说不定。好在他生根之处,已经被你发现,早晚他必归来,只须严加守候,必然捉到无疑。假如我所料不差,又比芝仙强得多了。”金蝉道:“适才我因看出石色有异,便想穷根究底,看那块石头是怎生支上的。只要找着线索,便可寻根。你偏和庄道兄说宝藏石中,我又防宝物警觉,未便嘱咐。其实我揭近根苔藓时,已仿佛见有小孩影子一闪了。我仍故意装作不见,原想声东击西,乘他不备,抢上前去。后来我身子渐渐和他挨近,猛一纵身,便看见他两手抱胸,蹲伏在树根后洞穴之中,睁着两只漆黑的眼睛望着外面。先一见我,好似有些害羞,未容我伸手去捉,只见他两只手臂一抖,便发出千点银花,从我头上飞过,冷气森森,又劲又寒,我几乎被他冲倒。随后再追,已经晚了。你说他与芝仙是一类,依我看,不一定是。因为我和芝仙平时最是亲热,它虽是天地间的灵物,到底是草木之精英所化,纵然灵通善变,周身骨肉柔而不刚,嫩而不健。我们爱它,常时也教它些本门吐纳功夫,它却别有长进,与我们不同。而且见了刀剑之类就怕,不能练剑。适才所见小孩,虽然看似年轻,却甚精炼,体健肉实,精华内蕴。若非人类修炼多年,得过正宗传授,不能到此。看神气颇和你我相类,怎能说是草木精灵所化?他昨晚既有心显露,今日与我初见时,又那般乐呵呵的。如存敌视,我适才未想到他如此厉害,丝毫没有防备,要想伤我,易如反掌。既不为仇,何以又行避去?只怪我太忙乱了些,果真快一步,未必不可以将他拦住。否则先打招呼,和他好好地说,也许知他来历用意。如今失之交臂,岂不可惜?”笑和尚道:“如照你所说,他要是有本领来历的高人,必有师长在此,待我向他打个招呼。”便向崖上大声说道:“道友一身仙气,道术通玄,定是我辈中人,何妨现出法身,交个方外之友?我们决无歹意,不过略识仙踪,何必拒人千里,使我们缘悭一面呢!”
说了两回,不见答应。又一同飞回石上,照样说了几遍,仍无应声。再看他存身的树根石隙,外面是藤蔓香萝掩覆,一株老的松树当门而植,壁苔长合,若从外看,简直看不出里面还有容身之所。再披藤入视,那缝隙宽只方丈,却甚整洁,松针为褥,铺得非常匀整。靠壁处松针较厚,拱作圆形。三人恐有变故,早将剑光放出,光华照处,隐隐看见石壁上有一道装打坐的人影子,身材比适才所见婴孩要大得多,此外空无所有。又祝告了几句,仍无动静。金蝉提议,分出庄易在崖底防守,笑和尚在崖顶瞭望,自己却埋伏在侧,一有动静,上中下三面一齐会合,好歹要知道他到底是人是宝,不然绝不甘休。分配已定,一直等到天黑,仍无动静。因为再过一会儿,便是笑和尚发现银光之时,庄易往常所见,也差不多是这时候,所以并不灰心,反而聚精会神,守候起来。谁知半夜过去,依然是石沉大海,杳无影踪。转眼天将黎明。今晚不比昨晚清明,风雾甚大。崖顶上笑和尚因为地位最高,有时还能看见星月之光。崖下庄易立身最低,也不过是夜色冥蒙,四外一片漆黑。惟独苦了金蝉,身在崖腰危石上面,正当云雾最密之处,不多一会儿,衣服尽都沾湿。虽然修道之人不畏寒侵,又生就一双慧眼,可以洞察隐微,到底也是觉得气闷难受。天光明后,知道暂时不会出现,便招呼崖上笑和尚与崖下庄易,同到危石上面。因为浑身透湿,又沾了许多苔藓,甚是难看,便对笑和尚道:“这东西想是存心避着我们。你一人且在这里,不要走开。容我去寻一溪涧,洗上一个澡儿,就便将衣衫上面的五颜六色洗了下去,趁着这热天的太阳,一会儿就晒干了。今晚他再不出现,我非连他的窝都给拆了不可。”笑和尚、庄易见金蝉一身通湿,沾满苔痕,说话气忿忿的,鼓着小腮帮子,甚是好笑。
等金蝉走后,笑和尚和庄易使了个眼色,然后说道:“蝉弟虽然年幼,从小便承掌教夫人度上九华,修炼至今,怎么还是一身孩子气?穴中道友耽于静养,不乐与我们见面,就随他去吧,何苦又非逼人家出面不可?少时他回来,他一人去闹,我们已守了一天一夜,且回洞歇息去吧。”庄易会意,点了点头,二人一同飞身上崖,且不入洞,各寻适当地位藏好,用目注定下面。约有半盏茶时,先见危石松树隙后,似有小人影子闪了一下。不一会儿,现出全身,正与昨晚金蝉所见小孩相类,浑身精赤条条,宛如粉妆玉琢。乌黑的头发,披拂两肩。手上拿着一团树叶,遮住下半身。先向上下左右张望了一下,倏地将脚一顿,直往天空飞去。日光之下,宛似洒了一溜银雨。笑和尚也不去追赶,径对庄易道:“果然金蝉弟所料不差,这小孩确非异类。看他天真未凿,年纪轻轻,已有这么大本领,他的师长必非常人。只不明白他既非邪教,何以不着衣履?这事奇怪,莫非此人师长没有在此?昨晚蝉弟守株待兔,他却仍在穴内,并未走开,如非岩下另有间道,必是用了什么法术,将我等瞒过。如今我们已看出他一半行径,只须趁他未回时,到他穴内潜伏,便可将他拦住相见。如能结为好友,或者拉他归入本门,也省得被异派中人网罗了去。”说罢,同了庄易,飞回悬石,潜身树后穴内藏好,暗中戒备,以防又和昨日金蝉一样,被他遁走。
又待有半个时辰过去,忽听风雷破空之声,往石上飞来。笑和尚见金蝉回转,恐他警觉小孩,自己又不便出去,正想等他近前,在穴口与他做个手势,叫他装作寻人上去时,金蝉已经收了剑光,落到石上,脸上带着一脸怒容。一眼看见笑和尚在穴口探头,便喊道:“笑师兄,你看多么晦气,洗个澡,会将我一身衣服丢了。”笑和尚一看,金蝉穿着一身小道童的半截破衣服,又肥又大,甚是臃肿难看,果然不是先时所穿衣履。因已出声相唤,只得和庄易一同走出问故。金蝉道:“我去寻溪涧洗衣浴身,行至灵玉崖附近,见下面马熊、猩猿正在撕裂人尸,因为日前才行告诫,怎的又残杀生灵?便飞身下去,想杀几个示做。那些猩、熊一见我到,竟还认得,纷纷欢呼起来。我心里一软,手才慢了一些,否则又造了无心之孽。原来它们所撕的,竟是那日所斩的妖童,它们也未嚼吃人肉,只不过撕裂出气,它们身受其害,也难怪它们。我只略微警戒几句,逼着它们扒土掩埋。我又见那妖童所穿衣服虽剩半截,又有泥污,因为猩猿是给他先脱下来再撕裂的,尚是完好。又见一只小猩猿穿着一条裤子,更是干净。想起昨日所见小孩赤身露体,我便将这身衣裤取来,打算见时送他。到了灵玉崖那边,寻着溪涧,连我衣服,一齐先洗净,择地晒好。还恐猩、熊们无知淘气,乘我洗澡时取走,特意还找了几个猩、熊来代我看守。马熊还不觉怎样,那些猩猿竟是善解人意,不但全明白我所说的话,还做出有人偷盗,一面和来人对敌,一面给我送信的样子。我逗了它们一会儿,安心乐意,洗了一个痛快澡。因为那水又清又甜,不舍起来,多耽延了一会儿。忽听猩、熊咆哮呼啸,先以为它们自己闹着玩,没有想到衣服上去。及至有两个跑下来做手势唤我,赶去一看,我的一身衣服已不知去向,只剩下这妖童所穿的半截道袍和一条裤子,业已快干。我大怒之下,既怪它们不加小心,又疑猩猿监守自盗。后来见猩猿俱举前爪,指着崖这面的天上,日光云影里,隐隐似有些微银星,一闪即逝。才想起是那小孩,见我们昨晚守候在此,不让他归巢,怀恨在心,暗中跟来,将我衣服盗去。否则那猩、熊固然无此胆子,那样凶猛精灵的野兽,平常人物也不敢近前呀。总算他还留了后手,要是连这一身一齐偷去,我也要和他一样赤条精光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