词曰:
冷语怕黄昏,凄凄独闭门。展转愁无寐,酸辛泪有痕。单衾薄枕,谁共又谁温?任他好事,好事消磨尽。只索挑灯倩影,厮伴香魂。君君,哪个承恩?笑从翡翠疏帘出,香在芙蓉小殿焚。
右调《月儿高》
话说翠翘对景怀人,题了一首情诗,要寄与金重,匆匆不得其便。捱了几日,恰好王员外要领带妻女并儿子到至亲人家去上寿,翠翘探知,托病不行。候父母弟妹出门之后,忙收拾下几味佳肴,一壶美酒,先自到后花园来,要寻见金生,致谢前日还钗公案。方上墙头,只见金生早已在那里痴望。一见了翠翘,便连连跌足道:“狠心人怎不顾,盼杀小生也?”翠翘道:“岂不知郎君情切,然妾非狠心,奈父母妹弟形影难离。”金生道:“卿知我苦,虽死甘心。但今日怎敢大胆至此?”翠翘道:“喜今日合家俱去上寿,妾托病不行,故能遂心再晤,以谢前日之惠。”
金生连连致谢道:“多承费心,多承费心。”因取梯直上墙头,两人觌面,恍若遇仙,快不可言。翠翘因取出前诗,付与金生道:“一时情见乎词,非敢云诗,望郎略去诗词,见予情之所在可也。”金重看了一遍,惊喜欲狂。再看一遍,不觉津津叹羡道:“姐姐怎有如此才华,真令人快杀。此诗可谓花落无言,人淡如菊,已造绝顶,叫小生钳结不能替一词。至于一片深情,桃花潭水不足喻也。”翠翘笑道:“诗也未必甚佳,只怕郎君还是爱妾推爱于诗,故如此见赏。这且丢开,还有一事相商。”
金生道:“何事?”翠翘道:“妾治一樽,欲与郎君作音日谈。恨墙高人隔,咫尺一天,如之奈何?”金生大喜道:“芳卿有此美意,何不逾墙而过?书室无人,尽堪浃洽。”翠翘道:“不可,彼此只有一梯,立足攀援,万一有失奈何?我闻此园本是一家,后以假山隔绝,分为二宅。我想幽僻疏略处,定有相通之隙,我与郎君入洞中细察一番,或可穿凿,强似越险多多矣。”金生道:“言之有理,我们就下去寻。”
寻到一处,微有小孔,透些亮光,彼此看得见。只有碎石几块,叠断下露。二人因大喜道:“兰桥不远矣。”金生因取个铁如意,在亮处着实一连几勾,浮泥松动,淅沥下响,连草连泥脱将下来。早露出一个大缺来,可以屈身而过。金生等不得,才钻了过来,就去偎抱翠翘。翠翘拒之道:“六礼未成,怎便作此轻狂之态!郎若如此,妾不敢复见矣。”金生道:“业已蒙许为夫妇矣,此夫妇所不免,何轻狂之有?芳卿既诺之,又拒之,莫非心变?”
翠翘道:“非变也,有说焉。妾思男女悦慕,室家之大愿也,未必便伤名教。只恨始因情重,误顺良人,及至联姻,已非处子。想将来无限深情,反出一场大丑,往往有之。此固女子不能自爱,一开男儿疑薄之门,虽悔何及!崔、张佳偶也,使其始莺娘有投梭之拒,则其后张生断无弃掷之悲。正其始,自能正其终。惜莺娘轻身以媚张生,张生身虽昵之,心实薄之矣。人见生之弃莺,在游京之日,而不知实起于抱衾之时。再来相访,欲免羞郎之悲,乌可得乎!卓氏私奔,难免白头之叹。西子归越,且遭沉溺之悲。此实女子有以自取之,与良人无与也。愿郎以终身为图,妾以正戒自守,两两吹箫度曲,玩月联诗,极才子佳人情致,而不堕淫妇奸夫恶派。前人不必有其迹,后人不必效其尤,则吾二人独踞一席,作万古名教风流榜样,岂非极可传可法之盛事乎!”
金生感叹道:“久慕乍逢,岂不思窃取芳香。今闻正教,只觉桑濮化作河洲,钻窥皆成反侧,令人不敢生爱而生敬,虽说多情而无愧也。今既承说明,断不敢复萌邪念,可同到敝馆,畅叙片时。”翠翘道:“既要去,待妾携了酒来,与郎君作扑蝶会。”金生道:“极妙,但须快来。”翠翘点首而去。
须臾,挈一壶一盒而来,金生接着,同翠翘逾过缺来。翠翘问:“可有馆童?”金生道:“自见芳卿,悉遣去矣。”遂同入来凤轩。翠翘见左图右史,壁剑床琴,甚是清楚,因说道:“好个潇洒书斋也。”金生道:“独不念闷杀读书客么?”翠翘道:“如今也可不闷了。”金生道:“还有一些儿,若得闷怀开,除非丹桂伴嫦娥。”翠翘道:“丹桂自是郎君分内事,嫦娥天边,岂易得也。”金生道:“吾实指活嫦娥言,岂妄作天边虚想。”翠翘道:“嫦娥吾安敢比,但冰心玉洁,似不相让耳。”
金生道:“待我借花献佛,斟一杯,问嫦娥可曾裁就绿罗衣?”因递与翠翘,翠翘接饮道:“荷衣已就,惟待时奉君也。”饮毕,也满斟一觞复金生道:“权以此酒当奴巾栉。”金生双手接了道:“承赐琼浆,愿卿同寿。”对饮甚欢。金生因出素所题咏,请教翠翘。翠翘看了道:“锦心绣口,自是一代名儒,不知奴家可有福消受否?”金生道:“我与卿已定盟矣,何又作此冷语,莫非又有别疑乎?若有贰心,狗彘不食吾余。”翠翘道:“妾非疑郎,记妾幼时曾遇一相士,他道妾一代才情,千秋薄命,纵有平吴之功,不免西江之恨。前日踏青回来,又梦刘淡仙叫我题断肠十咏。这等梦兆,恐未能招郎君恁般夫婿也。”言毕泪下。
金生沥酒誓道:“我金重若不得王翠翘为妻,有如此酒。”翠翘忙收泪道:“妾过矣,今日与君乍会,怎就谈断肠事!”乃洗盏更酌,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