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术智部·权奇卷十五 程婴

屠岸贾攻赵氏于下宫,杀赵朔、赵同、赵括、赵婴齐,皆灭其族。赵朔妻,成公姊也,有遗腹,走匿公宫,赵朔客曰公孙杵臼。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:“胡不死?”程婴曰:“朔之妇有遗腹,若幸而生男,吾奉之;即女也,吾徐死耳。”居无何,而朔妇娩身生男,屠岸贾闻之,索于宫中,夫人置儿裤中,祝曰:“赵宗灭乎,若号;即不灭,若无声。”及索儿,竟无声,已脱。程婴谓公孙杵臼曰:“今一索不得,后必且复索之,奈何?”公孙杵臼曰:“立孤与死孰难?”[边批:只一问,便定了局。]程婴曰:“死易,立孤难耳。”公孙杵臼曰:“赵氏先君遇子厚,子强为其难者。吾为其易者,请先死。”乃谋取他人婴儿负之,衣以文葆,匿山中。[边批:妙计。]程婴出,谬谓诸将军曰:“婴不肖,不能立赵孤,谁能与我千金,我告赵氏孤处。[边批:更妙。]诸将军皆喜,许之。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,杵臼谬曰:“小人哉程婴!昔下宫之难不能死,与我谋匿赵氏孤儿,今又卖我,[尤妙。]纵不能立,而忍卖之乎?”抱儿呼曰:“天乎!天乎!赵氏孤儿何罪?请活之,独杀杵臼可也!”诸将不许,遂杀杵臼与孤儿。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,皆喜。然赵氏真孤乃反在,程婴卒与俱匿山中。居十五年,晋景公疾,卜之:“大业之后不遂者为祟。”[边批:安知非赂卜者使为此言。]景公问韩厥,厥知赵孤在,[边批:妙人。]乃以赵氏对,景公问:“赵尚有后子孙乎?”厥具以实告。于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,召而匿之宫中。诸将入问疾,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,赵孤名曰武。诸将不得已,皆委罪于屠岸贾,于是武、婴遍拜诸将,相与攻岸贾,灭其族。复与赵武田邑如故。及武既冠成人,婴曰:“吾将下报公孙杵臼。”遂自杀。

[评述]

赵氏知人,能得死士力,所以蹶而复起,卒有晋国。后世缙绅门下,不以利投,则以谀合,一旦有事,孰为婴、杵?

鲁武公与其二子括与戏朝周,宣王爱戏,立为鲁世子。武公薨,戏立,是为懿公。时公子称最少,其保母臧寡妇与其子俱入宫养公子称。括死,而其子伯御与鲁人作乱,攻杀懿公而自立,求公子称,将杀之。臧闻之,乃衣其子以称之衣,卧于称处,伯御杀之。臧遂抱称以出,遂与称舅同匿之。十一年,鲁大夫知称在,于是请于周而杀伯御,立称,是为孝公。时呼臧为“孝义保”。事在婴、杵前,婴、杵盖袭其智也。然婴之首孤,杵之责婴,假装酷似,不唯仇人不疑,而举国皆不知,其术更神矣,其心更苦矣!

译文

屠岸贾(春秋晋人)诛灭了整个赵氏家族,只是赵朔的妻子是成公的妹妹,已怀有身孕,侥幸逃出,藏在成公的宫中。赵朔的门客中,有个叫公孙杵臼,问好友赵朔的程婴:“你怎么没随赵氏一族死呢?”程婴说:“赵朔的妻子已怀有身孕,若是男孩,我要抚育他成人,好为赵氏一门报仇;若是女孩,我再随赵氏一门于地下也不迟。”

没多久,赵朔的妻子生下一男孩。

屠岸贾听说赵氏有后,立即派人到宫中搜捕,夫人将婴儿藏在衣裤里,暗自祈祷:“如果赵氏注定从此灭绝,你就哭出声来;若赵氏一门的血仇有平反的一天,你就不要出声。”

说也奇怪,在屠岸贾的爪牙四处搜查时,婴儿竟完全没有啼哭,逃过了屠岸贾的搜捕。

程婴对公孙杵臼说:“老贼没搜到婴儿一定不会死心,日后一定会再来搜,你看该怎么办?”

公孙杵臼说:“抚孤与一死哪件事更困难一些?”

程婴说:“当然抚孤比较困难,死反倒容易些。”

公孙杵臼说:“先主赵朔待你不薄,你就负责难的部分吧,容易做由我来做,让我先死。”

于是两人向他人买了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,用绣有赵家标志的衣物包裹,由公孙杵臼带着躲在山中。

一切安排妥当后,程婴来到将军府告密:“我程婴贪财怕死,做不来抚育赵氏孤儿的事,只要你们给我千金。我立刻告诉你们赵氏孤儿的藏身处。”

众将听了大为高兴,立刻答应程婴的要求,随即出动军队随程婴来到公孙杵臼与赵氏孤儿的藏匿处。公孙杵臼一见程婴,便破口大骂:“程婴你这个小人,当初屠贼在下宫杀害赵氏一族时,你没有追随主公于地下已是不忠,同我商量好一起藏匿孤儿,又连我也出卖,你纵使不愿抚育孤儿,又怎么忍心出卖他呢?”

公孙杵臼将婴儿抱在怀中哭喊着说:“天哪,天哪,孩子是无辜的,请你们放过他吧,要杀就杀我一个人吧!”但军士仍把公孙杵臼及孤儿一齐杀了。众将认为已经斩草除根,非常高兴。

然而真的赵氏孤儿却仍然活着,名叫赵武,与程婴一起藏在山中十五年。

一日,晋景公生病,请人卜卦,卜辞说大业之后的冤魂作祟。景公以卜辞询问韩厥,韩厥知道赵武还活着,便告诉景公可能是赵氏的冤魂。景公再问韩厥赵家是否有后代,韩厥就把程婴、公孙杵臼抚孤的事一五一十的向景公禀告。于是景公便和韩厥商议好如何册立赵武,归还赵氏的封地和产业。

景公私下召见赵武并让他先藏在宫中。参与谋害赵家的众将听说景公病了,前来问候,景公质问当年屠杀赵氏一族的惨事,并让他们见到真正的赵家后人赵武,众将见事机败露,就把罪过全推给屠岸贾,于是赵武和程婴联合众将围攻屠岸贾,并灭了他一族。

景公将赵氏原有的肇喉地归还赵武。

在赵武成年后,程婴说:“我终于可以去见老友公孙杵臼了。”于是程婴自杀。

[评述译文]

赵氏知人善任,所以能结交到能为自己效命的死士,因而赵氏一族终于能复兴,最后竟能成为有国的诸侯。反观后世门客,不是因利就是为势而投靠,一旦发生急难,哪能做到如程婴或公孙杵臼的行为呢?

春秋时鲁武公带着两个儿子括与戏晋见周天子,周天子非常喜欢戏,就册封他为鲁世子,将来可继承武公爵位。武公死后,戏继位,是为懿公。懿公的儿子名称,年纪尚小,于是奶妈臧寡妇就带着儿子入宫照顾称。括死后,括的儿子伯御起兵造反,杀了懿公,自立为鲁公,并且四处搜捕公子称,想斩草除根。臧寡妇知道伯御的阴谋,就把公子称的衣服让自己儿子穿上,并且睡在公子称的床上。伯御见了床上的孩子,一刀杀了,臧寡妇于是抱着公子称逃出宫外,与公子称的舅舅三人躲藏起来。十一年后,鲁国大夫得知公子称还活着,便将此事禀奏周天子,杀了伯御,重新册立公子称为鲁国国君,是为孝公,当时人称臧寡妇为“孝义保”。这事发生在程婴的事件前,或许程婴和公孙杵臼是效法臧寡妇吧。然而程婴出卖婴儿,公孙杵臼痛斥程婴,二人神情逼真,不仅仇家没有疑心,甚至全国人民都被他们蒙在鼓里,比起臧寡妇,公孙、程婴两人的思虑却更深远,用心也更良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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