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兵智部·武案卷二十四 安万铨

嘉靖十六年,阿向与土官王仲武争田构杀。仲武出奔,阿向遂据凯口囤为乱。囤围十余里,高四十丈,四壁斗绝,独一径尺许,曲折而登。山有天池,虽旱不竭,积粮可支五年。变闻,都御史陈克宅,都督佥事杨仁调水西兵剿之。宣慰使安万铨,素骄抗不法,邀重赏乃行,提兵万余,屯囤下。相持三月,仰视绝壁,无可为计者。独东北隅有巨树,斜科偃蹇半壁间,然去地二十丈许。万铨令军中曰:“能为猿猱上绝壁者,与千金!”[边批:重赏之下,无不应者。]有两壮士出应命。乃锻铁钩傅手足为指爪,人腰四徽一剑,约至木憩足,即垂徽下引人,人带铳炮长徽而起。候雨霁,夜昏黑不辨咫尺时,爬缘而上,微闻剌剌声,俄而崩石,则一人坠地,骸骨泥烂矣。俄而长徽下垂,始知一人已据树。乃遣兵四人,缘徽蹲树间,壮士应命者复由木间爬缘而上,至囤顶。适为贼巡檄者鸣锣而至,壮士伏草间,俟其近,挥剑斩之,鸣锣代为巡檄者,贼恬然不觉也。垂徽下引树间人,树间人复引下人,累累而起,至囤者可二三十人,便举火发铳炮,大呼曰:“天兵上囤矣。”贼众惊起,昏黑中自相格杀,死者数千人。夺径而下、失足坠崖死者又千人。黎明,水西军蚁附上囤,克宅令军中曰:“贼非斗格而擅杀、及黎明后殿者、功俱不录。”[边批:非严也,刻也。所以表功。]自是一军解体,相与卖路走贼。阿向始与其党二百人免。囤营一空,焚其积聚,乃班师。留三百官兵戍囤。

[述评]

凯口之功奇矣!顾都御史幕下岂乏二壮士?而必令出自水西乎!宜土官之恃功骄恣,乱相寻而不止也。至于阿向之局未结,而遽尔班师,使薄戍孤悬,全无犄角,善后万全之策果如是乎?其后月余,阿向复纠党袭囤,尽杀戍卒。向以中敌,今还自中。复忽按察佥事田汝成之戒,轻兵往剿,自取挫衄。昔日奇功,付之煨烬。吁!书生之不足与谈兵也久矣,岂独一克宅哉!

田汝成上克宅书,谈利害中窾,今略附于左。

汝成闻克宅复勒兵剿囤,献书曰:

“窃料今日贼势,与昔殊科;攻伐之策,亦当异应。往往一二枭獍,负其窟穴,草窃为奸者,皆内储糇耩,外翼党与,包藏十有余年,乃敢陆梁,以延岁月。今者诸贼以亡命之余,忧在沟壑,冒万死一生之计,欢呼而起,非有旁寨渠酋,通谍结纳,拥群丑以张应援也。守弹丸之地,跧伏其中,无异瓮缶;襁升斗之粮,蹑尺五之道,束腓而登,无异哺鷇。非素有红粟朽贯积之仓庾,广畜大豕肥牛以资击剥也,失此二者,为必败之形。而欲摄枵腹,张空拳,睅目而前,以膺貔虎,是曰:“刀锯之魂”,不足虑也!然窃闻之,首祸一招,而合者三四百人,课其十日之粮,亦不下三四十石,费亦厚矣。而逾旬不馁者,无乃有间道捷径偷输潜车免以给其中者乎?不然何所恃以为生也?夫蛮陬夷落之地,事异中原。譬之御寇于洞房委巷之中,搏击无所为力。故征蛮之略,皆广列伏候,扼险四塞以困之。是以诸贼虽微,亦未可以蓐食屠剪。唯在据其要害,断其刍粟之途,重营密栅,勤其间觇,严壁而居,勿与角利,使彼进无所乘,退无所逸,远不过一月,而羸疲之尸藁磔麾下矣。若夫我军既固,彼势益孤,食竭道穷,必至奔突,则溃围之战,不可不鏖也。相持既久,观望无端,我忽而衰,彼穷而锐,或晨昏惰卧,刁斗失鸣,则劫营之虞不可不备也。防御既周,奸谋益窘,必甘辞纳款,以丐残息,目前虽可安帖,他日必复萌生,则招抚之说不可从也。肤见宵人,狃于诡道,欲出不意以徼一获;彼既鉴于前车,我复袭其故辙,不唯徒费,抑恐损威,则偷囤之策不可不拒也。至于事平之后,经画犹烦”云云。

译文

明嘉靖十六年,阿向与土官王仲武因争田地而起争执,王仲武怕遭阿向杀害而逃走。从此阿向占据凯口囤,聚众为乱。凯口囤占地方圆十多里,高四十丈,四面是陡峭的山崖,只有一条一尺多宽的小径可以蜿蜒而上,山顶有座天然的大池,终年池水不干,即使天旱也不用担心缺水;而囤内所积存的粮食,足足可吃上五年。

阿向作乱的消息传出,都御史陈克宅命都佥事杨仁,征调水西兵前往围剿。宣慰使安万铨平素骄傲抗命,行事不法,在重赏下,才率领一万多名士兵驻守凯口囤的山下,与阿向等人隔山对峙达三个多月。安万铨不时抬头仰视高山绝壁,却始终想不出一个登山攻囤的计策。一天,安万铨见山崖的东北角处有一棵巨大老树,离地约有二十多丈,斜生于半山间,安万铨下令说:“有人能像猴子般沿着崖壁爬上山的,我赏他一千金!”立即有两名勇士愿意一试。于是带着铁钩,腰间挂着四根长绳及一把利剑,约定爬到大树休息,垂下绳索接应山下的人。

等到雨停,天色昏暗,视线不明,两名勇士刚开始往上攀爬,只听见微微的刺刺声。不一会儿土石崩塌,一名勇士失手坠地,只见满身泥血,当场死亡。再过一会儿,有长绳垂下,这才知道另一名勇士已攀上大树。安万铨立即命四名士兵,顺着垂下的长绳,带着火炮,攀爬上树,等这四名士兵全部安然上树后,勇士再继续攀爬上囤,来到囤顶,正碰上贼兵敲着锣巡逻,勇士埋伏在草丛中,等巡逻兵一靠近,就一刀杀了贼兵,然后拿着锣假冒贼兵,所以整个贼营丝毫没有惊觉到官军已经潜入囤内。勇士再垂下绳索,接高山下的士兵,如此再三往复,已有二、三十名士兵登山顶。这时引发火炮,一面大叫道:“天兵降临了!”贼人在惊慌中应战,因天色昏黑,视线不明而相互误杀的,竟有千人。其余贼人纷纷由小径逃命,因此而失足坠下悬崖的又有千人。

第二天天亮后,水西军像蚂蚁般沿着小径上山,陈克宅下令说:“不是在格斗中杀死贼兵、或者登囤行军中落在后面的,不记他的军功。”于是士兵全无杀贼之心,纷纷收受贼人贿赂私下放人,阿向和其他贼人这才侥幸逃过一死。

官军烧毁贼人的积粮后,只留下三百名士兵驻守,其余士兵各自返回原来驻地。

[述评译文]

平凯口囤是出于奇计,只是环顾御史手下的士兵,难道找不到一两名勇士,非要借重水西兵不可?也难怪当地土官会恃功骄横,不断生事作乱了。至于阿向的事件,在还没有全部处理完毕就草率班师,只留下三百名官兵戍守,缺乏完善的善后、守备措施,果然在几个月后,阿向又纠集余党袭击囤寨,杀死所有戍守的官兵。

过去曾败于官军之手,今天全还给官军。

陈克宅又不把按察佥事田汝成的忠告放在心上,仍只率少数官兵前去剿贼,终于自取败辱,致使往日战功,毁于一日。

唉!不能和书生谈论兵事,这已是长久以来的一个事实,又何止是一个陈克宅呢?

田汝成曾上书陈克宅,谈论讨灭贼人所该注意的事,现在我大略摘录如下。

田汝成在听说陈克宅又再调兵剿灭阿向,曾上书说:

“我私下想,今天贼人的形势已异于往日,所以攻贼的策略,也应该因应不同的形势而改变。在过去,一两名据守山窟草穴的枭贼,他们敢聚众为寇,除了有计划的储备粮草,勾结其他盗匪外,还要经过十多年的野心筹划,才敢据寨称王;然而今天的贼人都只是一群亡命之徒,他们敢冒万死而称王,并不是因为在外勾结其他匪盗,也不是因为能聚众徒壮大声势,他们据守小小的一片土地,既没有充足的粮草,也没有肥硕的牛羊,像这种在外得不到其他盗匪资助,在内又没有屯积粮畜的山贼,注定是刀下亡魂,不值得顾虑。

然而,我却听说阿向举臂一招,就有三、四百人背着粮食前去归附他,如果每人以携带十天的粮食来计算,也不下三、四十石米粮,这种情势不能不注意。再说阿向能几个月都不缺粮,这无异表示有人暗中从密道偷偷运送粮食,不然他们如何维持生计呢?

征讨蛮夷和在中原打仗不同,就好像在房舍小巷中打斗,无法施展身手,所以这次征讨蛮人,应该采取据守险要,广设埋伏的围堵策略。即使贼人人数不多,也不能掉以轻心,只派少数兵力前去围剿。唯有严守出入要道,阻断贼兵粮道,设立重重栅栏,严密监视贼人动向。千万不可轻易与贼人交战。只需要让贼人进退不得,过不了一个月,贼兵一定又累又饿的死在我军刀下。

然而,我军愈是严密固守,贼兵的势力也会愈形孤弱,当贼兵眼看粮食将尽,粮道又被封锁,一定会想突围,对于贼兵或会发动突围的战术,是我军不可不事先防备的。再者两军相持,彼此观望,我军或许会因时日的拖延而心生怠忽,贼兵或许会因日益陷入困境而激发锐气,这就要防备我军在怠忽中,只知早晚吃喝、不勤守备的同时,贼兵会发动劫营的攻击。

还有,面对我军的严密防守,贼兵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,或许会说尽好话,奉上珍宝,以求活命。当然,贼人也会安份一段时日,但不久后一定会再生变乱,所以归降的提议,万万不能接受,小人诡计多,只有出其不意才能一战成功。

既然贼兵曾败于偷袭的战略下,我军若有用同样的手法袭击,不仅白费工夫,更恐怕会损及您的威名,所以不能再有想用偷袭战略攻打凯口囤的念头,至于平定贼人之后,如何筹划善后工作,这其中值得深思,费神的地方还多着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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