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的品类不同,所犯错误的性质也不一样。一般说来,对贤者的责备要严,对一般人的错误责备要宽。如孔子批评管仲,正是由于把他当做一流人才来看,才惋惜他没能成就更大的事业。对一般人如果象要求贤者那样,那普通人就没有一点可取之处了。
[议曰:杨恽书云:“明明求仁义,常恐不能化人者,士大夫之行也。皇皇求财利,常恐遗之者,庶人之行也。今奈何以士大夫之行而责仆哉?”此量过者也。]
【译文】
[赵子议论说:汉代杨恽在写给孙惠宗的信中说:“努力追求仁义,常怕不能教化百姓,那是士大夫的事;急急忙忙追求财富,常怕求不到,那是老百姓的事。你为什么用士大夫的标准责备我呢?”这就是衡量过错要有不同的标准的道理。]
孔子曰:“人之过也,各于其党,观过斯知仁矣。”[党,党类也。小人不能为君子之行,非小人之过当恕而勿责之也。]何以言之?太史公云:“昔管仲相齐,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。然孔子小之曰:‘管仲之器小哉!岂不以周道衰,桓公既贤,而不勉之至王,乃称霸哉?’”[议曰:夔、龙、稷、契,王者佐也,狐偃、舅犯,霸者佐也。孔子称:“微管仲,吾其被发左衽矣。”
是奇管仲有王佐之材矣。夫有王佐之才而为霸者之政,非小器而何?由是观之,孔子以管仲为夔、龙、稷、契之党而观过也。]
虞卿说魏王曰[虞卿说春申君伐燕以定身封,然楚之伐燕,路由于魏,恐魏不听,虞卿为春申君说魏君假道也。]:“夫楚亦强大矣,天下无敌,乃且攻燕。”魏王曰:“向也子云‘天下无敌’,今也子云‘乃且攻燕’者,何也?”对曰:“今谓马多力则有之矣,若曰胜千钓则不然者,何也?夫千钧非马之任也。今谓楚强大则有矣,若夫越赵魏而开兵于燕,则岂楚之任哉?”
由是观之,夫管仲九合诸侯,一匡天下,而孔子小之;楚人不能伐燕,虞卿反以为强大,天下无敌,非诡议也,各从其党言之耳。不可不察。
【译文】
孔子说:“人是各种各样的,人的错误也是各种各样的。什么样的人就犯什么样的错误。仔细考察某人所犯的错误,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。”
[党,就是品类。小人不能做君子事,当然不会犯君子所犯的错误。这并不是说小人犯错误就该宽恕,不要责备。]为什么这样说呢?司马迁说:“过去管仲辅佐齐桓公,九次主持与诸候的会盟,使天下得以匡正,可孔子还是小看他,曾说:‘管仲的器量狭小得很哪!’因为他没有努力辅佐齐桓公成就王业,却只成就了霸业。”[夔、龙、稷、契(虞舜的臣子),这是天子的辅佐,狐偃、舅犯(晋文公重耳的臣子)是霸主的辅佐。孔子曾称赞管仲说:“假如没有管仲,我们就会被夷狄之国所灭,恐怕我们早已成了野蛮人了。”这是为孔子觉得管仲有王佐之材,却只辅佐齐桓公成就了霸业,不是器量狭小又是什么呢?由此看来,孔子是把管仲当做夔、龙、稷、契一流人来看的,才批评他器量狭小。]
虞卿在游说魏王时说[虞卿本来是先劝春申君攻打燕国,以求取自身的封赏。但楚国若攻打燕国,必须通过魏国。虞卿怕魏国不准楚军通过,才去游说魏王借取通道的]:“楚国可是很强大的,可以说天下无敌。他即将攻打燕国。”魏王说:“你刚才说楚国天下无敌,现在又说即将攻打燕国,这是什么意思?”虞卿回答说:“假如有人说马很有力气,这是对的,但假如有人说马能驮动千钧的重量,这是不对的。为什么呢?因为千钩之重,不是马能驮起来的。现在说楚国强大是对的,假如说楚国能够越过赵国和魏国去和燕国开战,那岂是楚国能做到的呢?”
由此看来,管仲九次主持诸侯会盟,而孔子还小看他;楚国不能越过魏国去攻打燕国,虞卿反而认为楚国强大,这并不是不负责的说法,而是根据他们各自品类来说的。这是不能不弄清楚的。
【按语】
苛求贤者,是对贤者的爱护。因为贤者总是有一定声望和地位的人,因而也是人们注意的对象,一举一动都对普通人产生较大的影响。但中国传统中却有与之相反的现象,即为尊者讳。势位一尊,就成了圣人,错误都是别人犯的,而功德都是尊者一人所为。然而一旦倒台,就又成了千人唾骂、遗臭万年的独夫民贼。所以为尊者讳的人,其实恰恰是尊者的掘墓人。这就是鲁迅所说的捧杀。所以笔者认为,对尊者也应如对贤者一样,要求严一些,即使对他个人来讲也是好事。而对待普通人,则不妨宽容一些。人非圣贤,孰能无过?过而能改,善莫大焉。宽容,就是宽容别人的毛病、缺点,乃至错误。宽容和你意见相反的事,你看不顺眼的那些人。如果没毛病,对你随声附合,你怎么看怎么舒心,还用得着宽容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