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罗焜赠了赵胜夫妻一锭银子养病,感恩不尽,请公子到客房来谈心。他二人俱是英雄,正说得投机,只见店小二进来报道:“黄大爷家有人来了。”罗焜听得此言,忙忙闪出房门,站在旁边看时,只见跑进四个家丁,如狼似虎地大叫道:“赵胜在哪里?”
孙氏大娘迎出房来道:“在这里呢,喊甚么?”那四个人道:“当家的在哪里?”孙氏道:“今日被那瘟官打坏了,已经睡了,唤他做甚么?难道你家大爷又送到官不成?”那家人道:“如今不送官了,只问他二十两银子可曾有法想,我家大爷倒有个商议。”孙氏大娘听了,早已明白,回道:“银子是没有,倒不知你家大爷有个甚么商议,且说与我听听。”家人道:“这个商议与你家赵大爷倒还有益,不但不要他拿出二十两银子来,还要落他二三十两银子回去,岂不是一件美事?只是事成之后,却要重重谢我们的。”孙氏道:“但说得中听,少不得自然谢你们。”那个家人道:“现今我家大爷房内少个伏侍的人,若是你当家的肯将你与我家大爷做个如夫人,我家大爷情愿与你家丈夫三十两银子,还要恩待你,那时你当家的也有了银子,又不吃打了,就是你大娘也到了好处,省得跟这穷骨头。岂不是件美事?”
那家人还未曾说得完,把个孙氏大娘只气得柳眉直竖,杏眼圆睁,一声大喝道:“该死的奴才,如此放屁!你们回去问你家该死的主人,他的老婆肯与人做小,我奶奶也就肯了。”说着就站起身来,把那家人照脸就是一个嘴巴,打得那个家人满口流血。众家人一齐跳起来,骂道:“你这个大胆的贱人,我家大爷抬举你,你倒如此无礼,打起我们来了,我们今日带你进府去,看你怎样布摆。”便来动手扳拉孙氏。谁知孙氏大娘虽是女流,却是一身好本事,撒开手一顿拳头,把四个家人只打得鼻塌嘴歪,东倒西跌,站立不住,一齐跑出,口中骂道:“贱人!好打,好打,少不得回来有人寻你算帐就是了!”说罢,一溜烟跑回去了。罗焜赞道:“好一个女中豪杰,难得,难得!”
当下孙氏大娘打走了黄府中家丁,赵胜大喜,又请罗焜进房说话。把个店小二吓得目瞪口呆,进房埋怨道:“罢了,罢了,今番打了他不大紧,明日他那些打手来时,连我的店都要打烂了。你们早些去罢,免得带累我们淘气。”罗焜喝道:“胡说!就是他千军万马,自有俺帮衬他。若是打坏了你店中家伙,总是俺赔你。谁要你来多话?”那店小二道:“又撞着个凶神了,如何是好?”只得去了,不表。
单言罗焜向赵胜道:“既然打了他的家人,他必不肯干休。为今之计,还是怎生是好?”赵胜叹道:“虎落深坑,只好听天而已。”孙翠娥道:“料想他今晚明早必带打手来抢奴家,奴家只好拼这条性命,先杀了黄贼的驴头,不过也是一死,倒转干净。”罗焜道:“不是这等说法。你杀了黄贼,自去认罪,倒也罢了,只是赵大哥病在店中,他岂肯甘休?岂不是反送了两条性命?为今之计,只有明日就将二十两银子送到郓城县中,消了公案,就无事了。”赵胜道:“恩公,小弟若有二十两银子倒无话说了。自古说得好:‘有钱将钱用,无钱将命挨。’我如今只好将命挨了。”罗焜心中想道:“看他夫妻两个俱是有用之人,不若我出了二十两银子还了黄金印,救他两条性命,就是日后也有用他二人之处。”主意已定,向赵胜道:“你二人不要忧虑,俺这里有二十两银子借与你,当官还了黄贼就是了。”赵胜夫妻道:“这个断断不敢领恩公的厚赐。”罗焜道:“这有何妨。”说罢,起身来到自己房中,打开行李,取了二十两银子,拿到赵胜房中,交与赵胜道:“快快收了,莫与外人看见。”赵胜见罗焜正直之人,只得收了,谢道:“多蒙恩公如此仗义,我赵胜何以报德?”罗焜道:“休得如此见外。”
赵胜留罗焜在房内谈心。孙氏大娘把先前那一锭银子,央店小二拿去买些柴米、油盐、菜蔬,来请罗焜。罗焜大笑道:“俺岂是酒食之徒,今朝不便,等赵大哥的病体好了再治酒,我再领情罢。”说罢,起身就往自己房内去了。
赵胜夫妻也不敢十分相留,只得将酒菜拿到自己房中,夫妇二人自用。孙氏大娘道:“我看这少年客人说话温柔敦厚,作事正大光明,相貌堂堂,不是下流之人,一定是长安城中贵人的公子,隐姓埋名出来办事的。”赵胜道:“我也疑惑,等我再慢慢盘问他便了。”当下一宿晚景已过。
次日罗焜起来,用过早饭,写了家书封好了,上写:“内要信,烦寄云南贵州府定国公千岁标下,面交罗灿长兄开启,淮安罗焜拜托。”公子写完了书信,藏在怀中。正要到赵胜房中看病,只见小二进来报道:“不好了,黄府的打手同县里的人来了。”罗焜听了,锁了门,跳将出来,将浑身衣服紧了一紧。
出来看时,只见进来了有三十个人,个个伸眉竖眼,拥将进来。来到后头,那两个县内的公人提了铁索,一齐赶进来,大叫道:“赵胜在哪里?快快出来!”孙大娘见势头凶恶,忙忙把头上包头扎紧,腰中拴牢,藏了一把尖刀,出房来道:“又喊赵胜怎的?”众人道:“只因你昨日撒野,打了黄府的众人,黄老爷大怒,禀了知县老爷,特来拿你二人,追问你的银子,还要请教你的拳头到黄府耍耍。”孙氏大娘:“他要银子,等我亲自到衙门去缴,不劳诸公费事,若是要打,等我丈夫好了,慢慢地请教。”众人道:“今日就要请教。”说还未了,三十多人一齐动手,四面拥来,孙氏将身一跳,左右招架,一场恶打。
罗焜在旁边见黄府人多,都是会拳的打手,惟恐孙氏有失,忙忙抢进一步,就在人丛中喝声:“休打!”用两只手一架,左手护住孙氏,右手挡住众人,好似泰山一般,众人哪里得进。罗焜道:“闻得列位事已到官,何必又打?明日叫她将二十两银子送来缴官就是了,何必动气。自古道:‘一人拚命,万夫难当’,倘若你们打出事来,岂不是人财两空?依了我,莫打的好。”众人仗着人多势众,哪里肯依,都一齐乱嚷道:“你这人休得多事,她昨日撒野,打了我们府里的人,今日我们也来打她一阵。”说罢,仍拥将上来要打。罗焜大怒道:“少要动手,听俺一言,既是你们要打,必须男对男,女对女,才是道理。你们三十多人打她一个女子,就是打胜了她,也不为出奇。你们站定,待我打个样儿你们看看。”众人被罗焜这些话说得哑口无言,欲要认真,又不敢动手,只得站开些,看他怎生打法。
罗焜跳下天井一看,只见一块石头有五六尺长,二三尺厚,约有千斤多重。罗焜先将左手一扳,故意儿笑道:“弄它不动。”众人一齐发笑。罗焜喝声:“起来罢!”轻轻地托将起来,双手捧着,平空望上一掼,掼过房檐三尺多高,那石头落将下来,罗焜依然接在手中,放在原处,神色不变,喝道:“不依者,以此石为例!”众人见了,只吓得魂飞魄散,不敢动手,只得说道:“你壮士相劝,打是不打了,只是二十两银子是奉官票的,追比得紧,必须同我们去缴官。”罗焜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就叫孙氏快拿银子同去缴官要紧。
要知后事如此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