词曰:
义侠心期白日,豪华气夺青云。堂前欢笑口纷纭,多少人来钦敬!
秋月春风几日,黄金白玉埋尘。门前冷落寂无声,绝少当时人问。
话说李定被米中粒灌醉,抬入兵机房内。这兵机房非同小可,里面是将军的兵符、令箭、印信、公文、来往的京报,但有人擅自入内,登时打死。这是米中砂做成的计策:用酒将李定灌醉,抬入兵机房,将兵符、令箭暗藏两枝在他靴筒内,以便图赖他。当下李定酒醒,已有黄昏时分,睁眼一看,吃了一惊,暗想道:“这是兵机房,俺如何得到?”情知中计,跳起身来往外就走,不防绊脚索一绊。此时李定心慌,又是醉后,如何支撑得住?两脚一绊,扑通一跤,跌倒在地。众家将不由分说,一齐拥上,将李定捺住,用绳子捆了。
李定大叫道:“是我。”众人不睬,将他绑上花厅,禀道:“兵机房捉住一个贼盗,请公子发落。”米中粒大喜,说道:“乘府太爷在此,速带他来审问。”众人把李定押到花厅,只见灯烛辉煌,都是伺候现成的。众人将李定扭到知府面前跪下,李定大叫道:“老公祖在上,是治晚生李定,并非贼盗。米府以势诬良,求老公祖详察。”米公子说道:“不是这等讲,我这兵机房非同小可,兵符、令箭都在其中。求公祖搜一搜才好。”
当下众人将李定浑身一搜,搜出两枝令箭、一张兵符,双手呈上。米公子大怒,说道:“我好意请你吃酒,为何盗我的兵符、令箭?是何道理?目今四海荒荒,被反叛罗焜弄得烟尘乱起,昨日奉旨才去征剿,你盗我的兵符,莫非是反叛一党么?”喝令家将:“请王命上方剑过来,问明口供,快与我枭首辕门示众。”家将得令,将王命上方剑捧来,放在公案上。米中粒向知府丢了个眼色,打了一个躬,说道:“拜托公祖大人正法,晚生告退了。”
米公子闪入屏风,知府喝退左右,向李定说道:“年兄,你还是怎么说?”李定回道:“这分明是米中粒做计陷害,求公祖大人救命。”知府说道:“无论他害你不害你,必定是你在他家兵机房出来,又搜出兵符、令箭。人赃现获,有何分说?况且他请过王命上方剑来,就斩了你,你也无处伸冤,叫本府也没法救你,你自己思量思量,有何理说?”李定道:“公祖若不见怜,治晚生岂不是白白送了性命?还求大人搭救才好。”知府笑道:“李年兄,你要活命也不难,只依本府一言,非但性命不伤,而且荣华不尽。”李定明知是圈套,因说道:“求公祖大人吩咐,一一谨遵。”这知府走下公座,悄悄向李定说道:“只因他前日托本府作伐,求令妹为婚,世兄不允,他怀恨在心,因而有此一举。依本府之言,不若允了婚姻,倒是门当户对,又免得今日之祸,岂不是一举而两得了?”正是:
劝君休执一,凡事要三思。
李定闻言想道:“我若不许他的婚姻,刻下就是一刀两段,白白地送了性命,连家内也不知道,不若权且许他,逃命回家,再作道理。”便道:“既是公祖大人吩咐,容治晚生回家禀过家母,再发庚帖过来便了。”知府笑道:“他若肯让你回去再送庚帖来,倒不如此着急了,你可就在此处当着本府,写一庚帖与他为凭,方保无事。”
李定无法脱身,只得依允,说道:“谨遵公祖之命便了。”知府见李定允了,哈哈大笑,忙向前双手扶起,解了绑,请他坐下,一面大叫道:“米公子出来说话。”米中粒故意出来说道:“老公祖审明了么?”知府回道:“本府代你们和事。”米公子道:“这兵机房重务,岂有和事之理。”知府笑道:“姻缘大事,岂有不和之理。”这一句话把堂上堂下一众家人,都引得笑将起来,正是:
王法如家法,官场似戏场。
话说知府向米中粒说道:“公子昨日托本府为媒,就是李世兄令妹,你们久后过了门,就是郎舅,哪有妹丈告大舅做贼之理。依本府愚见,今日就请世兄写了庚帖,公子备些聘礼,过去定婚,拣了好日,洞房花烛,你们就是骨肉至亲了,何必如此行为?”米中粒笑了,忙忙向知府与李定面前各打一躬,说道:“方才得罪,望勿挂怀。”遂叫家人取过一幅红锦绣金的庚帖并文房四宝,放在桌上,就请李定写庚帖。李定拈起笔来,随便写了一个假庚帖与知府。知府大喜,双手接过,送与米公子。米公子收了庚帖,重新序礼,摆酒陪罪。
吃了一会,天色已明,李定告退。米中砂道:“李姻兄何不同公祖大人一同起身?舍弟的聘礼久已完备,请公祖大人同李姻兄一起动身,送至尊府,岂不两便?”李定暗想道:“他今日就送聘礼过去,如何是好?”只得回道:“遵命便了。”米公子大喜,说道:“不消大舅劳心。一切大小诸事,连酒席都是小弟代兄备现成了。”一面叫家人传齐执事,升炮开门,将那些金珠彩缎、果盒猪羊,摆了二百端。前面是将军的旗号,后面是知府的执事,细吹细打,迎将出来。米中粒送了知府,同李定出了帅府,吩咐中军官道:“送到李府,叫众人即便回来领赏。”中军答应,同众人去了。
且言李定和知府一路行来,心中烦恼,唤过一名家丁,附耳吩咐道:“你速回去向太太说如此如此。”家丁领命,星飞回去。这里知府押着米府的聘礼,不一时已到李府门首,三声大炮,将聘礼摆上前厅。入内道喜已毕,早有中军将礼单双手呈上,李府一一收下,太太命家人赏了众人的封包,治酒款待知府。知府饮了三杯,随即作别去了。
且言李定走入后堂,太太忙问道:“今日收了他的聘礼,他久后来娶,把什么人与他?”李定说道:“只推爹爹回来方能发嫁,迟下了日子,来报她病故,退回礼物,岂不两下里没话说了?”太太道:“就是如此,你也要往你爹爹任上走一遭,恐他要来强娶。”李定回道:“晓得。”遂唤洪惠并赵胜夫妻过来,吩咐道:“俺不幸被米贼设计弄出这场祸来,我如今到老爷任上去,家内诸事,拜托你们三人照应。”三人回道:“公子放心,我等知道。”李定收拾,辞了太太,竟奔上江宿州去了。
且言柏玉霜小姐,自从闻了米家这番消息,好不忧愁,幸有秋红同孙氏早晚劝解,一连过了六七日。那日正好妆楼闲坐,忽见秋红上楼来报道:“不好了。米家送信,要娶小姐了。”柏玉霜大惊,同孙氏下楼,到后堂来打听消息。
只见两个媒婆,押了四担礼盒,来到后堂见了太太,叩头呈上礼物,说道:“我家老太太请太太的安。本月十六日是个上好的日子,要过来迎娶小姐。诸事俱已齐备,不劳太太这里费事。”李太太大惊失色道:“为何这等急促,我前日打发公子到我家老爷任上去了,诸事俱未曾备办,烦你回去回复太太说,还要迟个把月才好。”来人说道:“婚姻大事,两下总是要吉利的,哪有改期之理?府太爷也就要来通信了。”说罢,二人就起身告退。
李太太好生着急,正在没法,忽听得一声吆喝,镇江府早已到门,进了后堂,见了太太道喜。知府说道:“老夫人在上,卑府此来非为别事,只因十六日米府前来迎娶千金,特来通信。”太太回道:“公祖大人在上,本当从命,奈拙夫小儿俱不在家,一无所备,仍求大人转致米府,求他改期才好。”知府道:“此事从无改期之理。夫人不用费心,只送令爱过门,倘有什话,都有卑府做主。”说罢,起身告退,回衙去了。
太太好不着急,忙请柏玉霜同孙氏来商议,说道:“此事如何是好?”小姐哭道:“这是甥女命苦,惟有一命而已。”孙氏说道:“为今之计,只有将一个丫鬟装做小姐嫁过去,再作道理。”秋红道:“不可,那日小姐在楼上被他看见,所以只认做本府内的小姐,今日换了人嫁去,哪里瞒得他眼。如今小姐‘三十六着,走为上着’,只有女扮男装,速去逃命。但是公子、老爷都不在家,我们逃走之后,他来寻太太要人,如何是好?”孙氏沉吟道:“我有一计,我夫妻二人昔日蒙罗公子救命之恩,如今米贼又去同罗公子交兵,他儿子又来谋占小姐,我不报恩,等待何时?你们只去如此如此,他来迎娶,等我去便了。”太太同柏玉霜只得依允。
不觉光阴迅速,已是十六日了,太太吩咐张灯结彩,等候黄昏时分。镇江府全班执事,押着米府的花轿,全副仪仗,大吹大擂,到了李府道过喜,饮过酒,只听得三番吹打催妆,请新人上轿。里面柏玉霜同秋红,久已改了装扮躲了。孙氏大娘藏了暗器,装扮已毕,别了小姐、夫人,上轿去了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文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