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柏玉霜拿玉如意将沈廷芳打死,自己知道不能免祸,不如坠楼而死,省得出乖露丑,遂来到楼口拥身跳下。谁知这锦上天晓得沈廷芳上楼前来调戏,惟恐柏玉霜一时不能从顺,故闪在楼口,暗听风声。忽听沈廷芳“哎”的一声,滚下楼来,他着了急,急忙来救时,正遇柏玉霜坠下楼来,他即抢步向前一把抱住,说道:“往哪里走。”大叫众人,快来拿人。那些家人正在前面伺候,听得锦上天大叫拿人,慌得众人不知缘故,一拥前来。看见公子睡在地下,众人大惊,不由分说将柏玉霜擒住,一面报与夫人,一面来看公子。只见公子天灵打破,脑浆直流,浑身一摸,早已冰冷,那些男男女女,哭哭啼啼,乱在一处。
沈夫人闻报,慌忙来到书房,见公子已死,哭倒在地。众人扶起,夫人叫众人将公子尸首抬过一边,便喝问柏玉霜道:“你是何人?进我相府,将我孩儿打死,是何缘故?”柏玉霜双目紧闭,只不作声。夫人见她这般光景,心中大怒,忙令家人去请太师。一面将沈廷芳尸首移于前厅停放,忙在一堆,闹个不了。
按下家中之事。且言那沈谦因得了二将,心中甚喜,正在米府饮酒,商议大事,忽见家人前来报道:“太师爷,祸事到了。今有公子回来,带了一个淮安姓柏的女扮男装的客人,上了御书楼,不多一会,不知怎样那人将玉如意把公子打死了。现在夫人审问情由,着小人们请太师爷速速回府。”沈谦听得此言,这一惊非同小可,顶梁门轰去七魄,泥丸宫飞去三魂,起身便跑。米顺在旁听得,也吃了一惊,连忙起身同沈谦一同而来,审问情由,不表。
且言这长安城中,不一时就哄动了。那些百姓三三两两,人人传说道:“好新闻,沈公子带了一个女扮男装的脚色回来,不知何故,沈公子却被那人打死了,少不得要发在地方官审问。我们前去看看是个甚等样人。”
不讲众人议论,且言那秋红同龙标、金辉、杨春四人,在相府门前等候柏玉霜出来。等了一会,不见出来,四人正在着急,忽见相府内闹将起来,都说道:“不好了,公子方才被那淮安姓柏的打死了。有人去请太师爷,也快回来了。”门口人忙个不住。秋红听得此言,魂飞魄散,忙忙同龙标等回身就走。走在一个僻静巷内,秋红哭道:“我那苦命的小姐,千山万水已到长安,只说投奔老爷,就有安身之处。谁知赶到了此地,却弄出这场祸来,叫我如何是好?又不知老爷的衙门在于何处,叫哪个来救小姐?”龙标道:“不要哭,哭也无益,俺们且寻一个下处放下行李,再作道理。”金辉道:“北门口我有个熟店。昔年在他家住过的,且到那里歇下来再讲。”当下四人来到这个熟店。要了两间草房,放下行李,叫店小二收拾夜饭吃了。秋红点着灯火,三位英雄改了装,竟奔沈府打探信去了。这且不表。
单言那沈谦同吏部米顺同到相府,进了后堂,只见夫人伴着沈廷芳尸首,在那里啼哭。沈谦见了心如刀割,抱住了尸首大哭了一场,坐在厅吕,忙令家人推过凶手,前来审问。众家人将柏玉霜推到面前跪下,沈谦叫道:“你这贱婢?为何女扮男装前来将我孩儿打死?你是何方的奸细?是何人的指使?从实招来。”那柏玉霜只不作声。
沈谦大怒,喝令动刑。柏玉霜想道:“若是说出实情,岂不带累爹爹又受沈贼之害?不若改姓成罪,免得零星受苦。”遂叫道:“众人休得动刑,有言上禀。”沈谦道:“快快招来。”柏玉霜禀道:“犯女姓胡,名叫玉霜,只因父亲出外贸易,家中继娘逼我出嫁匪类,故尔男装,出来寻我父亲,不想被公子识破,诱进相府,哄上后楼,勒逼行奸。奴家不从,一时失手将公子打死是实。”沈谦回头问锦上天道:“这话是真的么?”锦上天回道:“她先说是姓柏,并不曾说姓胡。”米顺在旁说道:“不论她姓柏姓胡,自古杀人者偿命,可将她问成剐罪,送到都察院审问,然后处决。”沈谦依言,写成罪案缘由,令家人押入都堂去了。
原来都堂不是别人,就是她嫡嫡亲亲的父亲,执掌了都察院天印,柏文连便是。自从在云南升任,调取进京,彼时曾遣人至镇江问小姐消息,后闻大闹镇江,小姐依还流落,柏公心焦,因进京时路过家中,要处死侯登,侯登却躲了不见。柏公愤气,不带家眷,只同祁子富等进京,巧巧柏玉霜发落在此。当下家人领了柏玉霜,解到都堂衙门,却好柏爷正坐晚堂审事。沈府家人呈上案卷,说道:“太师有命:烦大人审问明白,明日就要回话。”柏文连说道:“是什么事,这等着急?”便将来文一看,见是:“淮安贼女胡玉霜,女扮男装潜进相府,打死公子。发该都院审明存案,斩讫报来。”柏爷大惊,回道:“烦你拜上太师:待本院审明,回报太师便了。”家人将柏玉霜交代明白,就回相府去了。柏爷吩咐带胡玉霜后堂听审。
众役将胡玉霜带进后堂。柏爷在灯光下一看,吃了一惊,暗想道:“这分明我玉霜孩儿的模样!”又不好动问,便问众役道:“你等退出大堂伺候,此乃相府密事,本院要细审情由。”众人听得吩咐,退出后堂去了。柏爷说道:“胡玉霜,你既是淮安人,你可抬起头来认认本院。”柏玉霜先前是吓昏了的,并不曾睁眼抬头,今番听得柏爷一声呼唤,却是她父亲的声音,如何不懂?抬起头来一看,果然是她爹爹,不觉泪如雨下,大叫道:“哎呀,爹爹,苦杀你孩儿了。”柏爷见果是他的娇生,忙忙走向跟前一把扶起小姐,可怜二目中泼梭梭的泪如雨下,抱头痛哭,问道:“我的娇儿,为何孤身到此,遇到奸徒,弄出这场祸来?”柏玉霜含泪便将“继母同侯登勒逼,在坟堂自尽,遇着龙标相救。后来侯登找寻踪迹,秋红送信同投镇江母舅,又遇米贼强娶。只得男装奔长安而来,不觉被沈廷芳识破机关,诱进相府,欲行强逼,故孩儿将他打死”的话,细细诉了一遍。
柏爷说道:“都是为父的贪恋为官,故累我孩儿受苦。”说罢,忙令家人到外厢吩咐掩门,自己扶小姐进了内堂。早惊动了张二娘、祁巧云并众人丫鬟前来迎接,柏玉霜问是何人,柏爷一一说了底细。玉霜忙忙近前施礼,说道:“恩姐请上,受我一拜。”慌得那祁巧云忙忙答礼,回道:“奴家不知小姐驾临,有失远迎。”二人礼毕坐下。祁巧云便问道:“小姐为何男装至此?”柏爷将前后情由说了一遍。祁巧云大惊道:“这还了得。”柏玉霜道:“奴家有愿在先,只是见了爹爹一面,诉明冤枉,拿了侯登,报仇雪恨,死亦瞑目。今日既见了爹爹,又遇着恩姐,晓得罗焜下落,正是奴家尽节之日。但是奴家死后,只求恩姐早晚照应我爹爹,别无他嘱。”这些话众人听了,哭得凄凄惨惨。柏爷道:“我的儿休要哭,哭也无益,待为父的明日早朝,将你被他诱逼情由上他一本,倘若圣上准本便罢,不然为父的拼着这一条性命与你一处死罢,免得牵肠挂肚。”柏玉霜道:“爹爹不可,目今沈谦当权,满朝文武,都是他的奸党,况侯登出首罗焜,谁不知道他是爹爹的女婿?当初若不是侯登假爹爹之名出首,只怕爹爹的官职久已不保了。孩儿拼着一死,岂不干净。”柏爷听得越发悲伤。那张二娘同祁巧云劝道:“老爷休哭,小姐此刻想是尚未用饭,可安排晚膳,请小姐用饭,再作商量。”柏玉霜道:“哪里吃得下去!”
一会儿祁子富来到后堂,看见小姐,忙忙行礼道:“适才闻得小姐凶信,我心中十分着急,只是无法可施。奈何,奈何。”不想那祁巧云同他父亲商议:“我父,女上年不遇罗二公子,焉有此日?就是后来发配云南,若不是柏爷收着,这性命也是难存保。今见他家如此,岂可不报?孩儿想来,不若舍了这条性命,替了小姐,这才算做知恩报德,义节两全。万望爹爹见允!”祁子富听得此言,大哭道:“为父的却有此意,只是不好出口,既是你有此心,速速行事便了。”
当下祁巧云双膝跪下,说道:“恩父同小姐休要悲伤,奴家昔日多蒙罗公子相救,后又多蒙恩老爷收留,未曾报答。今日难得小姐容貌与奴家仿佛,奴家情愿替小姐领罪,以报大恩。”玉霜道:“恩姐说哪里话来,奴家自己命该如此,哪有替死之理?这个断断使不得的。”祁巧云道:“奴家受过罗府同老爷大恩,无以报答,请小姐快快改装要紧,休得推阻。”柏老爷说道:“断无此理。”祁巧云回道:“若是恩爷同小姐不允,奴家就先寻了自尽。”说罢,望亭柱上就撞。慌得柏玉霜上前抱住,说道:“恩姐不要如此。”那祁子富在旁说道:“这是我父女出于本心,并非假意;若是老爷同小姐再三推辞,连老汉也要先寻死路。这是愚父女报恩无门,今见此危难不行,便非人类了。”柏爷见他父女真心实意,便向柏玉霜哭道:“难得他父女如此贤德,就是这样罢。”柏玉霜哭道:“岂有此理?父亲说哪儿话,这是女孩儿命该如此,岂可移祸于恩姐之理。”再三不肯。祁巧云发急,催促小姐改装,不觉闹了一夜,早已天明。
祁巧云越发着急,说道:“天已明了,若不依奴家,就出去喊叫了。”柏玉霜怕带累父亲,大放悲声,只得脱下衣衫与祁巧云穿了,双膝跪下说道:“恩姐请上,受奴家一拜。”祁巧云道:“奴家也有一拜。”拜罢,父女四人并张二娘大哭一场,听得外厢沈相府的原解家人,在宅门上大叫道:“审了一夜,不送出来收监,是何道理?我们要回话太师!”柏爷听得,只得把祁巧云送出宅门,当着原解家人,带去收监。
不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