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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十五 方相脑

汉建安四年二月,武陵充县妇人李娥,年六十岁,病卒,埋于城外,已十四日。

娥比舍有蔡仲,闻娥富,谓殡当有金宝,乃盗发冢求金,以斧剖棺。斧数下,娥于棺中言曰:“蔡仲!汝护我头。”仲惊,遽便出走,会为县吏所见,遂收治。依法,当弃市。娥儿闻母活,来迎出,将娥回去。

武陵太守闻娥死复生,召见,问事状。娥对曰:“闻谬为司命所召,到时,得遣出,过西门外,适见外兄刘伯文,惊相劳问,涕泣悲哀。娥语曰:‘伯文!我一日误为所召,今得遣归,既不知道,不能独行,为我得一伴否?又我见召在此,已十余日,形体又为家人所葬埋,归,当那得自出?’伯文曰:‘当为问之。’即遣门卒与户曹相问:‘司命一日误召武陵女子李娥,今得遣还,娥在此积日,尸丧,又当殡殓,当作何等得出;又女弱,独行,岂当有伴耶?是吾外妹,幸为便安之。’答曰:‘今武陵西界,有男子李黑,亦得遣还,便可为伴。兼敕黑过娥比舍蔡仲,发出娥也。’于是娥遂得出。与伯文别,伯文曰:‘书一封,以与儿佗。’娥遂与黑俱归。事状如此。”

太守闻之,慨然①叹曰:“天下事真不可知也。”乃表,以为:“蔡仲虽发冢为鬼神所使;虽欲无发,势不得已,宜加宽宥。”诏书报可。

太守欲验语虚实,即遣马吏于西界,推问李黑,得之,与黑语协。乃致伯文书与佗,佗识其纸,乃是父亡时送箱中文书也。表文字犹在也,而书不可晓。乃请费长房读之,曰:“告佗:我当从府君出案行部,当以八月八日日中时,武陵城南沟水畔顿。汝是时必往。”

到期,悉将大小于城南待之。须臾果至,但闻人马隐隐之声,诣沟水,便闻有呼声曰:“佗来!汝得我所寄李娥书不耶?”曰:“即得之,故来至此。”伯文以次呼家中大小,久之,悲伤断绝,曰:“死生异路,不能数得汝消息,吾亡后,儿孙乃尔许大!”良久,谓佗曰:“来春大病,与此一丸药,以涂门户,则辟来年妖疠②矣。”言讫,忽去,竟不得见其形。至来春,武陵果大病,白日皆见鬼,唯伯文之家,鬼不敢向。费长房视药丸,曰:“此‘方相’脑也。”

①慨然:感慨貌。

②疠(lì):瘟疫。

【译文】

汉献帝建安四年二月,武陵郡充县妇人李娥,年已六十岁,生病死亡,被埋葬在城外,已有十四天了。

李娥的邻居蔡仲,听说李娥很富有,心想随葬品中应有金银珍宝,就去偷偷挖开坟墓盗窃金银。他用斧头砍劈棺木,刚劈了几斧头,李娥在棺材里喊道:“蔡仲,你不要劈到我的头!”蔡仲当即吓得惊慌不已,慌忙逃离墓地,谁知恰巧被县吏撞见,当即拘捕。依照律例,盗墓者应当被处死并陈尸街头示众。李娥的儿子知道母亲复活,就来把母亲接回家了。

武陵太守听说李娥死而复生,召见她询问这件事的具体情况,李娥详细讲述了经过:“听说被司命错召,到时会放回来。我被放回来后,走到西门外,遇到了表兄刘伯文,都很惊讶,伤心落泪,互相问候。我告诉他:‘伯文,我一时被误召,现在被放回去了,但我不认识回去的路,不能自己回去,能不能为我找一个伴?我被召到这里已有十多天了,身躯已被家里埋葬了,怎么样才能从坟墓里出来?’伯文说:‘我替你打听一下。’伯文马上派门卒去询问户曹:”司命一天错召了武陵李娥,现在得以遣返,但她在此已有时日,该怎么出去呢?一个弱女子,又怎么能一个人独行?她是我表妹,希望能妥善安置她“。户曹回答说:‘现在武陵西边的男子李黑,也要被放回去,可以为她作伴。同时叫李黑去告诉李娥的邻居蔡仲,让他去挖出李娥。’这样我就得以出来。与伯文分别时,他说:‘有一封信,捎给我的儿子刘佗。’我就和李黑一起回来了。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。”

太守听了,十分感慨,说:“天下的事,真是无法理解。”于是他向上奏请:“蔡仲虽然掘墓是真,但是鬼神差遣,即使他不想去挖,情势也不允许,因此,应该宽恕。”皇帝下诏批复同意赦免蔡仲。

太守还想验证李娥所说的真实性,就派遣马吏到西边去查找李黑,经询问,李娥所说与李黑所说一致。于是顺便带回刘伯文给刘佗的信。刘佗认得那信纸确是自己父亲死时陪葬的箱子中的文书,上面的文字还在,但信却读不懂,就请费长房来读。信上说:“告诉佗儿,我要随泰山府君办案外出,会在八月八日中午时,在武陵城南水沟旁稍作停留,到时你一定要去那里。”

到了那天,刘佗带领全家大小在城南等候。一会儿,刘伯文果然出现了,只听见隐隐约约有人马过来的声音。走到水沟边,就听见有人喊道:“刘佗过来,你收到我让李娥捎的信了吗?”刘佗说:“正是得到信,才来到这里的。”刘伯文依次呼唤家中大小,见面很久,都还在悲伤,他说:“死和生在不同的世界,不能时常知道你们的消息。我死后,儿孙竟然有这么多人了。”又过了很久,他对刘佗说:“明年开春将流行病疫,给你们一颗药丸,把它涂在门上,就能避免明年的病疫疠气了。”说完后,突然离去,始终没有见到他的形体模样。到了第二年春天,武陵县果然疾病流行,白天都能见到鬼,只有刘伯文一家鬼不敢去。费长房看了刘家的药丸说:“这是驱疫的方相的脑髓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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