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一餐饭,陶伯笙吃得很安适。尤其是那几两大曲他喝得醉醺醺的,大有意思。饭后又是一壶酽茶,手里捧着那杯茶,笑嘻嘻地道:“太太,酒喝得很好,茶也不坏,很是高兴,记得我们家里还有一些咖啡,熬一壶来喝,好不好?”
陶太太由厨房里出来,正给陶先生这待客的桌子上,收拾着残汤剩汁,同时心里还计划着,两个下学回来的孩子,肚子饿呢,打算把剩下来的冷饭焦饭,将白菜熬锅汤饭吃。现在陶先生喝着好茶,又要熬咖啡。厨房里就只有灶木柴火,这必须另燃着一个炉子才行。因为先前泡茶,除在对面纸烟店借过一回开水,这又在前面杂货店里借过两回开水,省掉了一炉子火。陶先生这个命令,她觉得太不明白家中的生活状况。这感到难于接受,也不愿接受,可是当了李步祥的面,又不愿违拂了他的面子,便无精打采地,用很轻微的声音,答应了个好字。
陶伯笙见她冷冷的,也就把脸色沉下来,向太太瞪了一眼。陶太太没有敢多说话,立刻回到厨房里去,生着了炉子里的火熬咖啡。两个小学生,也是饿得很。全站在土灶边哭丧着脸,把头垂了下来。大男孩子,两手插在制服裤袋里,在灶边蹭来蹭去。小男孩子将右手一个食指伸出来,只在灶面上画着圈圈。灰色的木锅盖,盖在锅口上。那锅盖缝里微微的露出几丝热气。
陶太太坐在灶边矮凳子上,板了脸道:“不要在我面前这样挨挨蹭蹭,让我看了,心里烦得很。你们难道有周年半载没有吃过饭吗?”大孩子噘了嘴道:“你就是会欺侮我们小孩子,爸爸喝酒吃肉,又吃牛肉汤下面。我们要吃半碗汤饭没有,你还骂我们呢。你简直欺善怕恶。”陶太太听了这话,倒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。但她并不因小孩子的话,就中止了她欺善怕恶的行为,她还是继续地去熬那壶咖啡。
她想到喝咖啡没有糖是不行的,她就对大孩子施行贿赂,笑道:“我给你钱去买个咸鸭蛋,下饭吃,你去给我买二两白糖来。”说着,给了大孩子几张钞票,还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两下,作了鼓励的表示。大孩子有钱买咸鸭蛋,很高兴地接着法币去了。陶太太倒是很从容地把咖啡和汤饭作好。
那大孩子倒也是掐准了这个时候回来的。左手拿着一枚压扁了的鸭蛋,右手拿着一张报纸包的白糖。那纸包上粘了好些个污泥,都破了几个口子了,白糖由里面挤了出来。孩子身上呢,却是左一块右一块,粘遍了黑泥。
陶太太赶快接过他手上的东西,叹了口气道:“你实在是给你父母现眼。大概听说有咸鸭蛋吃,你就高兴得发疯了,准是摔了一跤吧?”她一面说着,一面给小孩子收拾身上。不免耽误了时间。再赶着把咖啡用杯子装好,白糖用碟子盛着,摆在木托盘里送到外面屋子里去,陶伯笙和李步祥都不见了。看看他们两人的随身法宝两只新旧皮包也都不知所去。
她把咖啡放到桌上,人站着对桌子呆了很久,自言自语地道:“这不是给人开玩笑。我是把金戒指押来的钱啦。这白糖不用,可以留着,这咖啡已经熬好了,却向哪里去收藏着呢。”她这样地想着,坐在那桌子边发呆。也不知道有了多少时候,只见两个孩子,汤汁糊在嘴上湿黏黏的走了进来。便问道:“你们这是怎么弄的,把饭已经吃过了吗?”男孩子道:“人家早就饿了,你老不到厨房里去,人家还不自己盛着吃吗?给你还留了半锅饭呢。”
陶太太只将手挥了两下,说句你们去擦脸,她还是坐在桌子边,将一只手臂撑在桌子沿上,托住了自己的头,约莫有半小时,却听到两个妇人的声音说话进来。有人道:“这时候,他不会在家,准去了。”又有人道:“既然来了,我们就进去看看吧。”她听出来了,说话的是胡罗两位太太。她们径直地走进屋子来了,看到摆着两杯咖啡在桌上,一个人单独地坐着,这是什么意思呢?
陶太太直等两位客人都进了房,她才站了起来,因道:“哟!二位怎么这个时候双双地光临?请坐请坐!”罗太太笑道:“坐是不用坐。我们来会陶先生来了。他倒是比我们先走了吗?这倒有点奇怪。”陶太太道:“我们这口子。什么事也不干,就是好坐桌子,昨天晚上出去的,直到今天吃晚饭的时候他才回来。他和朋友回来,喝了四两酒,又叫我熬咖啡他喝,等我在厨房里把咖啡熬得了,送到外面屋子里来的时候,他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了。”胡太太听着,带着微笑,向罗太太看看,罗太太也是带了会心的微笑,向她回看了过去。
陶太太望了她们道:“我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吗?”胡太太笑道:“老实告诉你昨天晚上,我们就在一处赌的,因为老范赢得太多,大家不服气,约了今晚上再战一场。”陶太太对这两位太太都看了一眼。见她们虽然在脸上都抹了胭脂粉,可是那眼睛皮下,各各的有两道隐隐的青纹,那是熬了夜的象征。但她还是不肯说破,含笑道:“我们怎么能够和范先生去打比。他资本雄厚,有牌无牌,他都拿大注子压你,不服气有什么用,赌起来,不过是多送几个钱给他。昨晚上是在范先生家里了,今天晚上,是在哪里呢?”
罗太太道:“原来约了到朱公馆去。打电话去问,四奶奶不在家。有些人要换地方,有些人主张去了再说。我们因为摸不着头脑,所以来问一声。偏偏陶先生已经先走了。老胡,我们就去吧。”胡太太在她那白胖的脸上,带着一点红晕。她那杏核儿大眼睛,闪动着上下的睫毛。摇了两摇头道:“若是到四奶奶家里去赌,我不去。”罗太太望了她道:“那为什么?”胡太太道:“我上次到朱家去赌了一场,还是白天呢,回家去听了许多闲话。”罗太太道:“外面说的闲话,那都是糟蹋朱四奶奶的。你们胡先生还是记住上次和你办交涉的那个岔子。他向你投降了,决不能干休,总得报复你一下。他说的话你也相信吗?”胡太太道:“我当然不能相信。不过很多人对朱四奶奶的批评,都不怎样好。”罗太太将脸色沉了一下,而且把声音放高了一个调子,她道:“别人瞎说,我们就能瞎信吗?我们和她也认识了两三个月了,除了她殷勤招待朋友而外,并没有见她有什么铺张。难道好结交朋友,这还有什么不对吗?别人瞎说八道,我们不能也跟着瞎说八道。去吧。”她说着,就伸手挽了胡太太一只手。胡太太倒并不怎么拒绝,就随着她走了。
陶太太无精打采地把她们送出店门口,这才明白,原来陶伯笙是到朱四奶奶家打唆哈去了。不管怎么样,那里是高一级的赌博场面,这戏法就越变越大了。她心里压着一块石头似的,走回屋子去,把那两杯咖啡泼了,把糖收起,又在桌子边坐着。还是孩子们吵着要睡觉,她才去给他们铺床。然后她想到了一件什么事,没有办完,又到厨房里去巡视一番。她嗅到锅盖缝里透出来的一阵饭菜香味,这才让她想起来了,自己还没有吃饭。掀开锅盖来看时,那锅汤饭煮得干干的,掺和在饭里的小青菜,都变成黄叶子了。她站在灶边,将碗盛着干汤饭吃了,再喝些温开水,就回房去,但她并没有睡觉,在陶伯笙没有回来的时候,她一定得守着孤单的电灯去候门。
这个守门的工夫,就凭了补袜底补衣服来消磨。她补袜子袜得自己有些头昏眼花的时候,她想起了烧焦了的那几碗饭,是盛起来放在瓦钵子里的。重庆这地方,耗子像蚂蚁一样的出动,可别让耗子吃了。赶快放下针线,跑到厨房里去看时,那装饭的钵子,和上面盖着的洋铁盘子,全打落在地面。钵子成了大小若干瓦片,除了地面上还有些零碎饭粒而外,人舍不得吃的饭,都给耗子吃了,那些零碎的饭粒,还要它干什么呢。叹了口气,自走回屋子去。
这点饭喂了耗子,倒不算什么。不过自己有个计划,这些冷饭留着到明天早上,再煮一顿汤饭菜。照着现在这个情形,那就完全推翻了。陶伯笙今晚上若是赢了钱回来,这可向他要一点钱,拿去买米。若是他输了,根本就不必向他开口了。甚至他赌得高兴了,今晚上根本就不回来,连商量的人都没有,干脆,还是自己想法子吧。拿出衣袋里押金戒指的那些钞票数了一数只剩下了五千多元,全数拿去买米,也没有一市斗。此外还有油盐菜蔬呢。而且猜得是对的,过了深夜一点钟,陶伯笙还没有回来,她自觉闷得很,就打开窗户来,伸头向外面看看。
重庆春季的夜半,雾气弥漫的时候较多。这晚上却是星斗满天,在电灯所不能照的地方,那些星斗之光,照出了许多人家的屋脊。这吊楼斜对过也是吊楼,在二层楼的纸窗户格里,猛然电灯亮着,随着窗户也打了开来。在窗户里闪出半截女子的身体。
陶太太就问道:“潘小姐,这时候,你还没有睡吗?”那位潘小姐索性伸出头来,笑道:“我还是刚刚回来呢。今天,我是夜班。这两天,医院里忙得很,有两位看护小姐都忙病了。我明天八点钟还得去接早班。回来抢着睡几小时吧。现在为生活奔走,真是不容易。陶太太也没有睡?”她叹了一口气道:“潘小姐,就是你所说的话,生活压迫人啦。”潘小姐道:“唉!这年月,生活真过不下去。只要能换下钱来,什么事都肯干。我们医院里找人输血。只说句话,多少人应征?”
陶太太道:“我特意等你回来问呢。我的血验过了,可以合用吗?我希望明天就换到钱。”潘小姐道:“哟,陶太太,你的身体不大好,你不要干吧。”陶太太道:“我的身体不大好吗?我三年来就没有生过一次病。我的血不合用吗?”潘小姐笑道:“合倒是合用的。不过你也不至于短钱用到那种程度。”陶太太道:“合用就好了,潘小姐,我不说笑话。你明天早上,什么时候起来?我到你家里来找你。我们虽然天天见面,隔了窗户说话,你哪里知道我的苦处。唉!”说着,她长长地叹了口气。在她这口气叹过之后,又吁了一声。潘小姐看她这样子。的确是有些为难,便道:“你若是一定要输血的话,你明天早上再来找我吧。”陶太太连说好的好的,方才和潘小姐告别,关上了窗子。
她在床上躺着,睁了眼睛,望了天花板,却只管去想家里要的米,和医院里要的血。她想得迷糊地睡了一觉,被两个上学的孩子惊醒。立刻起床,披着衣服,就打开窗户看看。正好那边的窗户也是洞开着,潘小姐就在窗户边洗脸架子边洗脸。她一抬头,两手托着手巾举了一举,笑道:“陶太太,早哇!”陶太太道:“请你等一等,我就来。”说着,赶快到厨房里取了一盆冷水来,匆匆地洗过一把脸,找了一件干净蓝布大褂,就向潘小姐那边屋子走去。
潘小姐是母女两个人,共住着一间吊楼屋子的。她们都在脸上带了一分惊奇的颜色望着她。她也明白这一点,进门就先笑道:“潘太太,潘小姐,你们一定觉得我要卖血,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吧?实对你说,我们家里,今天没有下锅的米。我们那位先生,已是两天两夜不回家了,我不想点法子怎么办?”潘太太道:“你们陶先生在外也交际广大呀,难道会窘到这样子?”这五十上下年纪的老太太,穿着件灰布短棉袍儿,瘦削着一张皱纹脸子,倒是把半白的头发,梳得清清楚楚的,手上挽了个篮子,正待出门去买菜呢。
陶太太道:“潘太太,你这不是去买菜吗?我今天就不能去买菜。因为什么?口袋里没有钱。”潘小姐笑道:“陶太太,你是不明白医院里的情形。这输血的事,并不像有米拿出去卖,立刻可以换到钱。你登记和输血的手续,虽是作过了,一定等病人要输血的时候,才叫你去输血。输了血之后,那才可以领到钱。你今天等着米下锅,那可来不及。”
陶太太听了这话,不免脸上挂着几分失望。怔怔地望了她母女两个。潘小姐道:“不过这也碰机会。碰巧了,立刻就有病人等着输血,立刻就可以换到钱。昨天晚上,我听到医生说,有两个病人,情形相当严重,也许今天上午就要输血。若是你的血,正合这两个人用,今天就行,你不妨和我一路去试试。我这马上就走了,你随我去试试吧。”陶太太听了这话,又提起了几分兴趣,就随在潘小姐身后,同到那医院里去。
这时病人正纷纷的挂号就诊。潘小姐先让她在候诊室里等着,先到院长那里去报告。过了一会,她笑着出来道:“你来的机会太好了。我说的那两个病人,果然都要输血。现在正要通知输血的人到医院里来。你的血检验的结果,对病人都合适。今天上午就输五十CC。”说着,潘小姐就带她进去见院长和主任医生。
经过了三十分钟,她把一切手续办完了,最后的一个阶段,是一位女看护,将一根细针,插到手膀的血管子里去。针的那头,是小橡皮管子接着,通到小瓶似的玻璃管里去。那玻璃管里有了大半瓶血,这是白饶让医生再拿去看看的。这事完了,潘小姐又让她在护士休息室里候着。
过了一小时,潘小姐拿了一张油印的纸单子递到她手上,笑道:“这事情成了。真算你来得巧。你在这志愿书上签个字吧。”陶太太道:“早登记过了,我还要签个字吗?难道……”潘小姐笑道:“这是手续。”她看那字条上印好的字,是说:“今愿输血救济病人,如有意外,与院方无涉。立字为据。”便淡笑道:“你们医院也太慎重了。我既然要卖血,还讹人不成。签字就签字吧。”潘小姐还是笑着交代了一句手续,就引她到桌子边,交支笔请她在字条上签个字,然后引她到诊病室里去。
穿白衣服的医生,含笑向她点了个头,在眼镜里面的眼睛,很快地侦察了一下。她看那医生桌上长针橡皮管玻璃管一切都已预备好。她料着那个玻璃管就是盛自己的血的,看那容量,总有一小茶杯。但到了这时,她也不管,将右手的衣袖卷起,把头偏到一边去。医生和女护士走近她的身边,她全不顾,她只觉得手膀经人扶着,擦过了酒精,插进去了根针。她益发地闭上了眼睛。
她也不知道是经过几多分钟。又觉得手臂上让人在揉擦着,那个插血管的银针也拔走了,便问道:“完了吗?”在身边的女护士道:“完了。不要紧的。”她这才回过头来,向女护士点了个头。同时,这女护士似乎表示了无限的同情,在沉重的脸色上,也和她点了几下头,而她手上拿着的玻璃管子,可装满了鲜红的液体。
医生将桌上的白纸用自来水笔,很快地写了两行蓝色字,乃是:“凭条付给输血费五万元。”他将这张字条交到陶太太手上并给了一个慈祥的笑容,点头道:“你到出纳股去取款吧。”陶太太情不自禁的,抖颤了声音,说着谢谢,接过字条,由潘小姐引着,取得了五万元法币。
在民国三十四年的春季,五百元的票额,还不失为大钞,五万元钞票正好是一百张。这医院里出纳员,似乎对卖血的人,也表示几分同情,他们就拿了一叠不曾拆开号码的新票子交给她,这票子印得是深蓝色的,整齐划一,捆束得紧紧的一扎,看起来美丽,拿在手上,也很结实。
陶太太把这叠钞票,掖到衣袋里去,赶快地就走出医院。抬头看看天上太阳,在薄雾里透出来,却是黄黄的。她揣摸着这个时候,应该是十一点多钟,两个上学的孩子,还有些时候倒家,这就不忙着回去,先到米市上去买了两斗米,雇了人力车子,先把这米送回去。看看家里没人,再提着菜篮子出门,除了买了大篮子的菜蔬,并且买了斤半猪肉,十几块猪血。又想到小孩子昨晚上为了吃一个咸鸭蛋,而高兴得摔了跤,又买了几个咸鸭蛋带回去。
这样的花费,她觉得今天用钱是十分痛快,把衣袋里的钞票点点数目。那卖血的钱,还剩有五分之二。她心里自己安慰着自己说,虽然抽出去了那一瓶子血,可是买回来这样多的东西,那是太好了。可惜是人身上的血,太有限了,卖过了今天这回,明天不能再卖。她踌躇着这回的收入,又满意着这回的收入,可说是踌躇满志。
就在这个时候,先是两个学生回家了,随后是陶伯笙回来了。他照样地还是夹了那个旧皮包回家,并没有损失掉。不过他脸上的肌肉,一看就觉得少掉了一层。尤其是那些打皱的皮肤,一层接触了一层,把那张不带血色有脸子,更显得苍老。他口角上街了一支纸烟,一溜歪斜地走进屋子来。陶太太看到,随着身后问道:“还喝咖啡不喝,我还给你留着呢。”
陶伯笙耸动着脸上的皱纹,露了几粒微带黄的牙齿,苦笑着道:“说什么俏皮话,赢也好,输也好,我并没有带什么南庄的田北庄的地到重庆来赌。我反正是把这条光杆儿身子去滚。滚赢了,楼上楼,滚输了,狗舔油。”说着,他将皮包帽子一齐向小床铺上一丢,然后身子也横在铺上。将两只皮鞋抬起来,放在方凳子上,抬起两手倒伸了个懒腰,连连打了两个呵欠。笑道:“我想喝点好茶,打盆热水来,我洗把脸。”陶太太对他脸上看看,笑着点了两点头。自转身向厨房里去了。
陶伯笙躺着了两三分钟,想着不是味儿,他也就跟到厨房里来。当他走到厨房里的时候,首先看到那条板上,青菜豆腐菠菜萝卜,全都摆满了。尤其是墙钉上,挂了一刀肥瘦五花肉,这是家里平常少有的事。还有个大瓦盆子,装了许多猪血。太太正把脸盆放在土灶上,将木瓢子向脸盆里加着水。灶口里的火,生得十分的旺盛,锅里的水,煮得热气腾腾的。这个厨房是和往日不同了,便笑道:“今天不错,厨房里搞得很热闹。”陶太太道:“你不管这个家,我也可以不管吗?洗脸吧。”说着端了脸盆向卧室里走。
陶伯笙对厨房里东西都看了一眼,回到卧室里去的时候,见屋角上的小米缸,米装得满满的,木盖子都盖不着缸口。便道:“哟!买了这些个米?家里还有钱吗?”陶太太将洗脸盆放在桌上,将肥皂盒,漱口盂,陆续地陈列着,并把手巾放在脸盆口覆着,然后环抱了两手,向后退着两步,望了丈夫道:“钱还有,可是数目太小,不够你一牌唆的。”
陶伯笙走到桌子边洗脸,一面问道:“我是说箱子里的钱,我都拿走了。家里还有钱办伙食吗?”陶太太笑道:“箱子里没有钱,我身上还有钱呢。你可以在外面混到饭吃。我和两个孩子可没有混饭吃的地方。”陶伯笙笑道:“这可是个秘密,原来你身上有钱,下次找不着赌本的时候,可要到你身上打主意。”陶太太噘了嘴笑,点点头。陶伯笙两手托了热面巾,在脸上来回地擦着笑道:“你样样都办得好,就是那盆猪血办得不大好。”陶太太道:“你把热手巾洗过脸,你也该清醒清醒。还说我猪血办得不好呢。”说着,她眼圈儿一红,两行眼泪急流了下来。